— 七月没梨 —

野火与荒原

昊/乐/远/(平),百花组,自由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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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训练营的时候,唐昊跟邹远睡上下铺。邹远睡上铺,睡觉的时候几乎没有动静和声响,即使翻身也是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因为他以前睡过下铺,知道上铺稍微动静大点都会影响到下铺睡眠的,他不太擅长跟别人争论,所以会尽量避免争端的发生。

 

唐昊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实际上也不太经常发火。他只是有些时候显得比较沉默,尤其是在训练营时期,他们看着对面床像是临时旅馆一样,往往连名字和姓名都还没有记清楚,脑袋刚刚挨上枕头就换了下一茬人。而唐昊和邹远始终都还是上下铺。

 

这个关系非常微妙且紧密,邹远感冒了在上铺轻轻咳嗽,细微的声响会顺着金属床柱传到还没有睡着的唐昊的耳朵里。晚上唐昊翻动被褥,还有训练过于疲惫产生的轻微鼾声也会在房间里飘到,钻进邹远的耳道,邹远没有提出来过,因为他不觉得很困扰,他以前和父亲睡在一起,也是枕着这样的声音睡过一整个青春期的。

 

唐昊跟训练营的其他人关系都一般,邹远觉得是因为他太纯粹了,纯粹到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他和没有上进心只想着混日子的人,好像天生就是水火不容,他从进训练营开始就目标明确且清晰,这好像也注定了他形单影只。但是唐昊跟邹远关系意外的还算不错,有谁会不喜欢乖小孩呢,包括张佳乐也格外对邹远偏爱一些,每次来训练营的时候总是亲昵地揉着邹远的脑袋,把他毛茸茸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唐昊在旁边嗤笑,张佳乐这个傻逼,跟逗狗似的。是的谁不喜欢乖小孩呢,而唐昊身体里的206根骨头每根都是反骨,每一根骨头上都写着操你妈浸泡在溶解了叛逆因子的血液里,他自然人憎狗嫌,但是好像谁他妈在乎一样。

 

对面床又空了,一个星期前才搬进来的一个小孩,练了几天就一边哭着一边收拾衣服走了,走得太匆忙了还留了只拖鞋在床底下。唐昊嫌他哭得烦人,骂了他句怂逼,现在哭有屁用,当初就别来啊。那人哭出了鼻涕泡,红着眼瞪视着唐昊,一点气势都没有,他说,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天才!那眼神说不上是嫉恨还是绝望,唐昊也不是眼科大夫,不擅长去解析人家眼睛里的情绪,刚刚站起来,那人就拖着行李逃走了。

 

他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件事来。他不擅长共情,他接受的不长的学校教育里没有共情这堂课,他也没翻过课本,他过去的十几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老师来教他。但是邹远似乎有些被触动到了,晚饭时间也一直闷着不太说话,唐昊叫了他几次他都在走神。唐昊不懂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跟他耐着性子多聊了几句,话题还是围绕着荣耀说,说着说着就会扯到张佳乐身上。

 

邹远一直以来都很崇拜张佳乐,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弹药专家。一提起了张佳乐,邹远好像兴致高昂了很多,他在说最近的常规赛,百花又赢了。

 

赢了临海算什么?唐昊嗤笑一声,你到底喜欢张佳乐什么啊?语气里好像还带着不屑,但是邹远说起最近张佳乐的战绩的时候他还不是眼睛里有光,只不过邹远看不到而已,他当然可以用轻蔑来包裹他的自尊心。

 

我觉得队长真的很厉害啊。邹远说,他能够说出一百种花的名字呢。

 

邹远这话太没头没脑了,直接把唐昊整懵了,还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真的认真想了想,能够认识一百种花,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不起又很无聊没意义的事情。

 

张佳乐也确实很闲得蛋疼。唐昊说,这一季训练营的衣服还是他操刀设计的,娘了吧唧的。

 

我觉得还蛮好看的。邹远小声地反驳。其实他以前都不太会跟人顶嘴的,但是毕竟涉及到了自己偶像,还是想努力辩驳几句。

 

回应邹远的是唐昊均匀的呼吸声。唐昊不像他躺在床上还会胡思乱想,所以几乎是停止思考就直接进入了睡眠状态。而且,邹远想,最近马上要出下个赛季的正选名单了,他还是在很努力的拼搏吧。

 

但是命运是个千疮百孔的瓶子,你倾注再多的努力进去,有时候只能兜住很浅的一点点回报。唐昊没有在下一赛季的预备正选名单里。

 

邹远捏着那张纸条件反射地扭头去看唐昊,他应该是愤怒的,但是愤怒像是积蓄在火山口的岩浆,郁郁沉沉的,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没有多余的眼神留给用各种情绪注视着他的旁观者,转身就离开了训练室。邹远被经理拉住了,说了很多关于成为正选队员之后要做的事情。邹远很罕见地有些漫不经心,他还在想唐昊,被经理放开拿行李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看到唐昊,他觉得有些失落,又看了一眼下铺唐昊有些凌乱的床铺,他离开了这里。

 

队员的宿舍是一人一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关上窗户整个房间只能听到时钟滴答的声音,他还是习惯于侧着身睡,保持着这个睡姿就是一晚上。

 

邹远最后还是在百花俱乐部里看到了唐昊。他带的东西很少,大概只有一个背包,周围的人盯着他议论纷纷,他面无表情地走过他们。看到邹远顿了顿脚步,面色稍霁,邹远叫他昊哥,他点头,小远。然后他们就擦肩而过了。

 

吃饭的时候,邹远听说,张伟副队长来训练营视察的时候,唐昊直接向他挑战。森罗在攻击霸道且迅猛的流氓手下虽然很努力地想要用经验周旋,但是也许是因为唐昊憋着一股气,那股气全都倾注在了他的德里罗的招式里,他赢得很干脆,赢得满堂喝彩,赢得不骄不躁好像理所应当。

 

有人说,如果当天去的是队长结果就不好说了。但是邹远觉得,那天去的是张伟还是张佳乐,对唐昊来说都没有差别。他没有想过要输赢,他只想要一个公平结果,俱乐部不给他,他就自己去拿。

 

 

张佳乐是一个很好的队长。倒不是说他多会当队长,只是他的人特别好。他不太喜欢冷着脸去批评谁把谁骂到抬不起头只能噙着眼泪继续挨骂。张伟副队长说,如果你们经历过孙哲平队长,你们就知道,张佳乐脑袋上有一圈圣光,背后还插着俩鸟翅膀。这些话只在私下聊天说说,他们一般不会在张佳乐面前提孙哲平,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名字藏掖起来,就像紧锁着的荣誉陈列室的门。

 

不过张佳乐也不太擅长去鼓舞人心,或者收拢人心之类队长必备技能。他做多于说,而对方能够理解几分,那都是对方的事情,他只求问心无愧。当了很多年的队长了,他还是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队长,责任垮下来落在他肩膀上感受到了重量,他才被疼醒,他原来站在这里,他站在百花的最前方,他的头顶空无一人,那是他需要去征服的天空。

 

百花从上到下都是无脑的张佳乐吹,张佳乐要是闭着眼睛说韩文清其实是个女的,其他人也会附和对啊韩队长得真的是千娇百媚一笑倾城啊。这样的个人崇拜让唐昊非常不屑,他是唯一一个对张佳乐不服的人,不过他确实生下来就没有服过几个人,他就不应该叫唐昊,他就该叫唐不服。

 

张佳乐看着面前刺头似的大小伙子,跟他差不多高了,但是还是浑身嶙峋骨刺愤世嫉俗的少年模样,他还没有完全长大,但是已经有了狼的獠牙,他已经可以咬死猎物了。

 

今天昆明的太阳正好,晒得张佳乐有些懒洋洋的,他伸了个懒腰,把手插进兜里,笑嘻嘻地看着唐昊,你不服我?

 

不服。唐昊也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

 

张佳乐没有觉得冒犯到,点了点头,很好啊,那我就打到你服。

 

他们两个人独占一个训练室打了一下午,唐昊输了一次就喊再来再来一次又输了,他越打越疯越打越上头,而张佳乐比他还疯。他们就像两个在赛场里相互撕咬的疯子,只比谁疯癫程度更胜一筹,打到最后唐昊连脏话也不说了,死了就重新发邀请,他们两个都沉默着,训练室里只有技能的音效声和窗帘拍打窗棂的声音。

 

打到最后,是他们两个人的肚子一起投降。主人不愿意说话,它们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了。唐昊有些尴尬,坐在原地像块石头,张佳乐倒没觉得多不自在,好像很熟稔地揽住了唐昊的肩膀,走吧别打了我们去食堂吃饭吧,我快饿扁了。

 

我还没有服。唐昊闷声说。你等着我。

 

好啊。张佳乐笑了笑,我等着你。

 

你跑得快吗?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唐昊愣了,呃……蛮快的。

 

那就好,我们快点跑还能赶上食堂最后一点边角料!三二一。一还没有喊完张佳乐就已经开跑了,唐昊被他拽着袖子就跑差点没一口气给噎过去,幸亏他刚才没有托大,他确实跑得还挺快的,至少跟上张佳乐没什么问题,还能看着前面那个人随着动作一颠一颠蹦跶得特别欢乐的小辫子。

 

风蹿进唐昊的袖管里,还带着点凉意。他们俩就跟逃荒似的往前跑,路上遇到了队员还有工作人员,大家都对这样的组合非常惊讶,但是也笑着跟张佳乐打招呼,张队跑快点,食堂要关门啦!唐昊一边跑一边想,张佳乐的人缘是真的很好,毕竟他没有架子,幼稚起来比他们还像小孩。谁都喜欢张佳乐,除了唐昊。

 

他们跑到食堂的时候,人已经走光了,张佳乐愁眉苦脸地看着碗里的一点绿豆芽,比连输了一下午的唐昊看起来还郁闷。但是抓着筷子吃了几口,好像又恢复了点元气,苦中作乐地看着跟自己一起吃绿豆芽拌饭的唐昊说,唉看起来我俩运气都不怎么样啊。

 

唐昊以为张佳乐会很避讳说运气,张佳乐的幸运E是联盟众所周知的,百花里也都很敏感这方面,转发锦鲤都要屏蔽张佳乐。但是比起队员的如履薄冰,他本来好像真的对这方面没什么所谓,他很坦然地承认,是啊是运气不怎么好啊,但是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我不信这个。唐昊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

 

张佳乐盯着唐昊看了几秒,突然又笑了出来。唐昊觉得莫名其妙的,张佳乐整个人从小辫子到脚底板都写着不可思议,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他这样的人。

 

哎呀,你们小孩子就应该多笑笑嘛,有点年轻朝气多好啊。你也是小远也是,笑起来多好看啊。张佳乐一副老气横秋的像是比唐昊大了多少似的,唐昊看不惯他这样,他自己都像个小孩,最多是个孩子王,有什么资格用大人教小孩的语气说话。

 

张佳乐是比唐昊大好几岁,但是每次看到张佳乐,唐昊都会自动忽略掉这段差距,他真的不太像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前辈,他不喜欢说教,也不会告诉他们正确的路是什么,等到他们撞得头破血流,他们仰起头,发现张佳乐也在他们的前面浑身浴血,连他自己也都在摸索,他哪里顾及得了谁。

 

但是,他很强。

 

唐昊嘴里说不服,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张佳乐很强。他好像不会疲惫,他不会随着兴奋的情绪消退而失去专注,他坚韧到可怕,他一旦进入状态,就是野火燎原,没有障碍物能够阻碍他烧过去,他非要把眼前能够看到的所有衰草连同橘红色的天空一起全部烧为灰烬。

 

 

第七赛季是张佳乐的秀场,唐昊虽然成为了正选队员,但是一直都在坐冷板凳,而邹远相比起他来要风光很多,他从出道就被认定是百花缭乱的继承人。邹远有时候遇到唐昊会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安慰唐昊,但是想来想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不痛不痒站着说话不腰疼。唐昊始终要独自承担这些,他学不会与谁分担这些,他始终都是一只孤狼,在荒原里独自捕猎独自生存在月圆之夜独自对着月亮嚎叫。

 

唐昊不是一个会去嫉妒别人的人,邹远是他的朋友,他能够在百花有光明清晰的未来,唐昊只会捏紧拳头抓住能够表现的机会去表现自己。只要能够在场上一秒就绝对不能出差错。但是他的机会还是太少了,少到他再精彩的表现也会很快被稀释,他最后还是跟板凳锁在一起。

 

他坐在替补席的座位上,身上披着百花的外套,他仰起头看着大荧幕里的张佳乐,看着百花缭乱。他远比之前的任何一个赛季都要疯狂,状态好到惊人,他身边缭绕的光影收割着生命,绚烂得好像是最后一次盛开。他就这样望着张佳乐,在同样的位置看了一个赛季。他看着百花一路高歌猛进,看着所有的掌声和欢呼都裹挟着张佳乐,而他只轻轻抖落,下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拎起放在座位这边的粉红色外套搭在肩膀上就往外面走,背对着所有的聚光灯。

 

比起在赛场上的凌厉,张佳乐在队里还是一贯的模样,除了训练复盘之外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张伟说,百花以前种过一百朵花,张佳乐给每朵花都取了名字。唐昊听到了直接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这种娘兮兮的事情,果然只有张佳乐做得出来,还做得坦坦荡荡,就像当初决定队服颜色的时候,他积极地举手,就粉红色吧,多好啊,他的这个决定荼毒了之后几年未来十几年的百花队员,比如唐昊,是忍着揍人的冲动穿上粉红色的队服每天在人前晃悠的。

 

唐昊白天的训练结束了,路过那片据说种过一百朵花的花坛,里面只剩下了耷拉着脑袋的草。他看到张佳乐拿着小喷壶在给草浇水。

 

他没有问过张伟那些花为什么最后不见了,他没有兴趣去听八卦,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而张伟也确实没有往后说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戛然而止,脸上露出类似缅怀的神色。唐昊开始犯恶心,他讨厌极了他们这副表情,要说不说,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永远像是哭丧,要把周围都布置成灵堂来凭吊他们的过去,去凭吊繁花血景,去凭吊那个连名字也不能提的男人,操他妈的的孙哲平,他是伏地魔吗?

 

你在干嘛?唐昊没有直接从张佳乐身边走开,而是走到他旁边看着他。

 

张佳乐头也不抬,浇水啊。

 

给草浇水?你还指望它能给你开花吗?唐昊冷笑,他夺过张佳乐的喷壶,花被拔掉了,就已经没有了,它们再也不会回来,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他的话近乎于大逆不道,但是张佳乐没有生气,他很平静地看着唐昊,人总是要去做些无聊又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突然抬头看唐昊,你要跟我打一场吗?

 

唐昊有些追不上张佳乐跳脱的思维,跟着他走到了训练室。张佳乐看着唐昊手上还拿着的喷壶笑出了声,怎么?你准备输了拿着这个往我脑袋上浇吗?

 

唐昊把喷壶丢到了桌上,闷着把账号卡插进了读卡器。

 

这次我用百花缭乱跟你打。张佳乐说,觉得不公平吗?张佳乐又笑了一声。

 

唐昊讨厌张佳乐这样笑,好像是在逗狗似的,就像他每次揉邹远的头发的时候。他硬邦邦地说,求之不得。

 

张佳乐用了百花缭乱,但是唐昊没有输得更快,经过了大半个赛季的沉淀,他比刚刚出训练营的时候成熟了进步了太多。两个角色交锋着,颇有几分势均力敌的模样。唐昊的执拗跟张佳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在张佳乐喊停之前,他们的对战从来都没有结束,他一直都是这样,张佳乐要疯他就奉陪到底,他有一次从光影里杀出来,只剩下一层血皮,德里罗却突然停了下来,任百花缭乱将他轰杀。

 

唐昊用力拍打了一下键盘,他站起来拎起了张佳乐的领子,一直把张佳乐逼到了墙边,唐昊眼睛里好像闪烁着火焰,张佳乐,你在跟我打,你在看谁?

 

张佳乐突然发现,之前还只跟他一样高的少年,现在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他的身子骨也壮实了很多,比起少年,他现在更像是一个男人,需要正视的男人。张佳乐没有笑,抬起眼看着唐昊像被激怒了的狼崽子,张佳乐的语气冷静得像冰,他问,唐昊,你在跟谁较劲?

 

张佳乐像是拿着之前被唐昊丢掉的喷壶现在从唐昊的头顶往下浇水,只一瞬唐昊的全身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张佳乐还任由唐昊挑衅般地揪住他的领子,他不在乎唐昊的叛逆,不在乎他的不服,他也不需要在意,他在乎的只有冠军。

 

孙哲平。唐昊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个名字。每个人都要我去当孙哲平,要我放弃德里罗去用落花狼藉。我不知道吗?你们让我坐冷板凳就是等着我低头,等着我认怂,等着我他妈跪在地上求你们施舍我去用落花狼藉,去补全你们的繁花血景,去你妈的繁花血景,你们看清楚我不姓孙。

 

从踏进百花俱乐部的第一天起,唐昊就发现,所有人都睡在繁花血景的梦里,不愿意醒过来,他们不愿意说孙哲平的名字,不愿意提起过去,就是自己装睡,谁也叫不醒他们。那些疯狂的粉丝,过去了多少年了,他们还是固执地叫着繁花血景,他们看着张佳乐也叫,看着邹远也叫,他们总做着梦幻想着哪天繁花血景还能重现。无论是谁,是张佳乐还是再加个谁,无所谓,就像落魄的鳏夫找续弦,他们在乎个屁,他们只需要一个用狂剑的再加上一个弹药专家,就可以当邦迪创可贴黏上心里的窟窿。

 

没有人让你去当孙哲平。张佳乐走到门口,谁也不是他。他说。

 

张佳乐拉开门,他看到了慌乱又不知所措的邹远。他笑了笑,温和地揉了揉邹远的头发,又柔顺又蓬松,真好啊。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张佳乐想。

 

邹远顶着一脑袋乱毛又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训练室,他看着站在不远处沉默着的唐昊,咬着下唇走了过去,昊哥……

 

唐昊低下头,他看到了一双蕴着关切的眼睛,又圆又大,像是兔子,好像自己再大声一点他就会被吓跑。他看到邹远乱糟糟的头发,骂出了声,张佳乐有毛病吗?这么喜欢揉人头发揉他自己的去啊,他自己的那么长还不够他玩吗?然后又笨手笨脚地把邹远的头发理顺了,起码看着没有之前那样跟炸毛的猫似的。

 

邹远看唐昊恢复了正常,一颗心终于落地了。他看着唐昊也从大开的门里走了出去,踩着落进来的破碎的日光在阳光里失去了踪迹。

 

 

唐昊和百花的博弈,最后是唐昊赢了。因为张佳乐突然地宣布了退役,百花从俱乐部到粉丝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俱乐部都忙到崩溃,他们要去找新的核心,张佳乐走了,留下了百花缭乱和百花,他们就赶鸭子上架般地把邹远丢到了观众视野前。上个赛季才刚刚接触聚光灯的邹远就这样被他们当成挡箭牌,他仓皇又不知所措,只能按照经理交代地跟背书一样把稿子背出来安抚躁动的粉丝。他还没有学过这些,因为张佳乐也没有教过他,但是他现在不得不要被迫去学,学着怎么当张佳乐。

 

中二期的少年总会幻想着当英雄力挽狂澜,唐昊也不例外,他最后还是当了一次百花的英雄,在百花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以强势的姿态,冲进了大众的视野里,他们发现,这名被他们忽略的百花二年级生,原来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之前俱乐部还在对他实施冷暴力,想要逼迫他去使用落花狼藉,现在不得不转头回来跟唐昊说,用流氓也很好,只要能赢都好。唐昊心里冷笑,你们不过是被张佳乐惯坏了,他在的时候你们还有闲心思去想怎么不仅能赢还能赢得好看比赛要情怀也要,现在张佳乐走了才反应过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做梦,只不过是因为张佳乐把比赛的压力都扛在了身上,他们在背后打呼噜,一边打一边做梦,嘴巴里还念叨着繁花血景的盛世。

 

张佳乐。唐昊又想起了这个名字。再繁忙的训练的间歇他也会想起张佳乐,他走得毫无征兆,唐昊没有留过张佳乐的电话,他去问邹远,邹远说他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直接关机了。一个队员嘀咕,当初孙队也是这样……唐昊几乎咬牙切齿,不要再说了。整个训练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张佳乐走了就走了,他做不到的,我们来做。唐昊站在训练室中间,说得掷地有声,当即有些对张佳乐不满的队员站起来鼓掌,其他人也有些被带动鼓舞起来了,好像之前有些颓靡的气氛因为这句话稍微有些振奋了起来,他们眼神热切地看着唐昊,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虽然名义上邹远是队长,但是他实在不擅长去鼓舞人心,能够应付媒体已经是努力训练很久的成果了。张佳乐虽然之前有意把邹远培养成百花缭乱的继承人,但是训练都还没有展开,也许连张佳乐都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仓促地离开,只留下来一堆烂摊子。邹远费力地跟百花缭乱磨合着,他一直都仰慕着张佳乐,也确实是看着张佳乐的比赛到如今的,但是等到百花缭乱到自己手里,却依然缺少磨合,这一切都是张佳乐熟悉的,而不是他熟悉的,但是他不敢说,他不能开口,在这个所有人都要他当张佳乐的环境里,他不能说出不张佳乐的话来。

 

邹远经常会看唐昊,他在赛场上的光芒是任何人也遮掩不住的,即使他使用的德里罗并不是神级账号,但是谁也不会怀疑,他已经几乎有了冲击神级的能力,对于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契机,他就能够彻底变成让人仰望的星辰。邹远从不会怀疑唐昊的能力,从训练营开始就是。他一直坚定又清晰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走着。他可以谁也不当,谁也不去在乎,他像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所有的阴霾都会被他的光芒逼退。

 

唐昊跟邹远说他要报名新秀挑战赛,邹远有些疑惑,昊哥你的水平早就不用报名这个了啊。唐昊说,我要挑战林敬言。邹远愣住了,过了几秒钟,他点了点头,好。

 

新秀挑战赛的时候,邹远坐在看台上,看着唐昊终于以下克上,用他的德里罗打败了林敬言的唐三打。他没有见过当初在训练营时期挑战张伟的唐昊,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出来,一定也是如同现在这样孤注一掷,又凶悍又迅猛,他谁也不凭谁也不靠,他甚至可以不需要掌声和欢呼,他不要谁把什么东西递给他,命运不给他的,他就自己去拿。他就在那里,独自咬死了一只老虎。

 

邹远看着唐昊从台上走下来,好像没有多余的喜悦,胜利只不过是理所应当,他也把一身的光都抖落,那些太累赘了,他不需要。邹远想要说些祝贺的话,但是又忽然都塞在了喉口,木讷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唐昊坐在他的旁边,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后续的新秀挑战赛,他们只隔着一个扶手,邹远却分明看到了他们之间巨大的鸿沟。他探出头往里面看,落石累累,掉下去连回音也没有。所以邹远后退了一步。

 

唐昊就成了他视线里的一粒黑点。

 

 

百花的人都不太敢在唐昊面前提张佳乐。他们觉得唐昊应该有些恨张佳乐。他们觉得之前冷板凳的经历对唐昊来说一定很难熬。

 

看到他们欲言又止就像在张佳乐面前不敢说孙哲平的样子,唐昊额间青筋直跳,又被他强行按捺下来,却不知道他这副态度更坐实了他讨厌张佳乐。

 

是讨厌吗?唐昊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一向懒得去分析这些复杂的情感,至少不应该是喜欢,他没有喜欢过人,但是也起码能知道,喜欢不是这样的。他们愿意定性说他讨厌张佳乐,唐昊也就任由他们去定性,他不在乎这些,就像他都已经不想对他们依然还念叨着恢复往日荣光的痴态作出任何评价一样,他近乎是冷眼旁观。

 

唐昊在冬休期的时候又遇到过张佳乐。说大的时候昆明真他娘的大,一个人间蒸发了就成了空气里的水分,而有时候水分又凝聚成雨,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够淋湿衣服。

 

张佳乐在排队买鲜花饼,刚刚排到他的时候鲜花饼就卖完了。他有些失落地走回来,坐到了唐昊旁边,唉要是你刚刚不拦住我,我说不定就买到了。虽然这么说,但是表情没有过多责怪的意思。唐昊不说话,突然把张佳乐拽起来,那就去其他地方买。

 

太晚了,已经关门了。张佳乐说。

 

那就继续去找,找到为止。我不信全昆明都没有了。唐昊踩着路灯下的影子,像个要不到糖又不愿意低头的孩子。

 

我累了,我不想走了。张佳乐又坐了回去,他哈了一口气到手心里,白气从指缝里溢出来,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你走的时候想过邹远吗?唐昊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张佳乐没必要考虑他,他知道。

 

小远……我……对不起他。张佳乐看着地上的影子,他不笑的时候带着点忧郁,像是昆明随处可见的来寻找自我的流浪文青。

 

我太累了。张佳乐说,很抱歉……百花的未来,也许要交给你们。他确实是很疲惫的样子。和唐昊之前记忆里的疯到最后不死不休的张佳乐完全无法重叠。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唐昊说。

 

这样啊。你一向都很有主见,挺好的。张佳乐没有再追问其他的,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努力想要把自己从荣耀里剥离开来,很显然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那祝你如愿以偿。张佳乐笑了起来。

 

当然,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不会等命运推着我走。唐昊抻着脖子做出与张佳乐划清界限的模样。

 

张佳乐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唐昊的头,唐昊僵在了原地,没有直接打开他的手也没有说话。他看着张佳乐这样亲昵地揉邹远看过很多次,但是这是张佳乐第一次这样对他。他应该觉得反感的,他又不是狗,干嘛这样揉他。但是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就任他揉了个够。

 

张佳乐嘀咕,哎呀你头发又硬又扎手一点也不好摸呀,还是小远好。

 

唐昊瞪了过去,操,我给你摸了你还嫌弃我?

 

张佳乐好像被他凶巴巴又有点委屈的表情逗乐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再见了。张佳乐站起来,跟唐昊挥了挥,又把手插进兜里,就消失在人流和车流的交错里了。唐昊坐在长椅上看着他,忽然才反应过来他之前义愤填膺想问张佳乐的一句也没有问出来,他最恨的时候想把张佳乐打趴下,最后不仅没有做到反而让他占了便宜。

 

唐昊站了起来,往张佳乐离开的相反方向走去。

 

再见了?再在哪里见?他烦躁地想。

 

 

邹远全明星被百花粉丝强行推上了高台,从张佳乐退役以来,他一直都站在冰层上,而现在他几乎能够听到冰层下活跃的水声,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听到龟裂的声音。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张佳乐,因为他们想让他变成张佳乐,而他做不到,他甚至做不到拒绝。

 

邹远在赛场上的表现绝对算不上差,但是无法让粉丝满意,不说跟张佳乐比较,只跟横向对比同期的唐昊孙翔他就拍马不及,百花缭乱对他来说是神级账号,是张佳乐最后留给他的羁绊,不如说也是他的枷锁,把他紧紧地束缚在队长的位置上,他被压到喘不过气来。而他环顾四周,却发现他没有可以责怪的对象,他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不足以像张佳乐前辈那样撑起百花,让所有粉丝满意。越是这样自我苛责,就越是容易心态不稳,在赛场上又被唐昊一对比,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恶性循环。

 

他开始失眠。宿舍安静得像是坟冢,他闭上眼就会做梦,梦到百花在他手上衰落了,他几乎无法直视张佳乐前辈的眼睛。他梦到张佳乐前辈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头上,阳光打在他们的身上,温暖把他们环绕着,而很快这样的情景就被割裂,他发现他站在全明星的舞台上,周围都是他的前辈,他一个人格格不入,主持人向他走过来,他只想着退缩,他不停地往后退,最后退进了冰窟窿里,他缓慢地下坠,什么也不去想。

 

小远,小远!他忽然被人打捞上来,邹远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唐昊的脸。黑夜里只能看到一点轮廓,但是他知道,是唐昊。

 

我听到你这里有动静,来看看你。你在念什么?唐昊问,我一直听到你嘴里在说话。

 

邹远不说话,过了一会,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唐昊,昊哥,其实我也会背一百种花的名字。

 

我也会……他好像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含糊不清地开始说些什么,黑暗里看不清唐昊脸上的情绪,他对邹远说,你没有必要去当张佳乐。你不是他,谁都不会是他。

 

邹远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他主动停止的,而像是被锢住了喉咙。他的喉咙里溢出了点声响,似哭又似笑,唐昊也看不清他的脸,想要去开灯,但是邹远按住了他。

 

昊哥……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的。邹远的声音回荡在从窗帘的罅隙和门缝里透出来一点光的屋子里,邹远看不清唐昊,唐昊也同样看不清邹远脸上的表情,他也猛然发现,也许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关注过他的搭档了。这句话唐昊曾经在训练营里他们床对面的那个离开的人嘴里听过,他当时回骂他是怂货,在给自己的没用找借口,但是他能这样对邹远说吗?

 

他不懂邹远,也没有试图懂过。他一直以来都执着而纯粹,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他在那条路上横冲直撞,把南墙全部踹翻,把黄河全部填满,执拗过头了也导致他看不见其他的东西。那些隐秘的心思,地下暗流一般涌动的情绪,一向都与他无关,他也从不关心,不试图共情。

 

对不起昊哥,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唐昊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好像是邹远在擦拭眼泪,原来他哭了吗?但是唐昊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道歉。

 

唐昊不知所措,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学着张佳乐的样子摸了摸邹远的头,你睡吧,比赛有我呢,你不用担心。温暖又干燥的手像是羽毛一样落在他的发间。

 

唐昊感觉到邹远没有说话了,以为他睡着了,就退出了房间。邹远屏住的呼吸连同眼泪一起松弛下来。

 

水分都蒸腾到雨云里,雨脚又密又急洗刷着整个昆明,等雨停了,湿气也还浸染着每个人的骨头。

 

 

——

 

还有一段,不知道加在哪里,算作小剧场。

 

大孙……你别那么凶,搞得跟我初中教导主任似的。

 

不该骂?

 

不都说要以德服人,你这样搞要是人家要是不服你怎么办?

 

那就打到他服为止。

 

——


这个标题是我一年前准备给孙哲平的生贺标题,虽然文章里没有出现他,但是他无处不在(?)

今天一口气写完的,有点点仓促,也不知道写出来我想表达的没有,文后面叭叭太多不好,我捋一下,去小号叭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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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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