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虚度光阴

/张佳乐中心

 

 

等到真的时间多到用不完的时候,张佳乐躺在床上梳理自己的回忆,刚刚出道的那几年时间好像都过得很慢,慢到他能够定格到每一个被黄昏的余晕填满的橘黄色的傍晚,他偷偷溜号伸了个懒腰从训练室里走出来,准备抢占食堂的最好位置,以权谋私得理直气壮,被孙哲平骂也背着他吐个舌头做个鬼脸,转头又抛在脑后跟队员们嘻嘻哈哈起来了。

 

那时候他是轻的,他的腿上没有绑着砖块,他还能浮在水面上当泡泡,在太阳光下折射出各种颜色的光来。后来他忽而就被砖块拽得缓慢沉入水面之下了,他觉得自己像是鱼一样长出了鳃来,因为他得学会在水下呼吸。到真的再想起那段时间的时候,张佳乐却好像真的很难回忆起什么来,比赛,训练,比赛,训练,连吃饭睡觉有时候都会忘记,他像是被他自己弹药炸开迸发出来的花的花粉给被麻痹了,他从光影里里一次又一次冲出来,中毒一次比一次深,而他找不到解药就任由毒入心肺里去,感觉不到痛苦也察觉不到疲惫,输了就再来输了就再来,连难过的时间也不给自己留,他怕自己会被失败的无助打倒,彻底清醒看到前方不可逾越的鸿沟,于是他索性就什么也不看。他甚至都不会去想未来,去给自己给百花找一条后路,他也没有这个时间去追忆过去,不会去考虑如果万一,他懒得去想那些,也不擅长去想,他只想赢,所有人也期待他能赢,想看他到底能够一个人走到哪一步去,所有的期待都倾轧下去,对他说,张佳乐,你得赢个冠军下来。他是被逼迫着孤注一掷的。

 

后来输了,被王杰希一扫帚扇到脑袋给打醒了。他醒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地躺在陆地上,周围都是聚光灯,整个体育场亮如白昼,欢呼声像是潮涌一样向他席卷而来,虽然是与他无关的海浪,但是还是把他打上了海岸。他从聚光灯里逃了出来,走过漫长且黑暗的选手通道他回到了他的战队,又对上了一双双饱含着关心和期待的眼睛,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新的聚光灯一样又把他围在中央,他们说,队长我们明年再来吧,队长,队长队长队长队长队长,每一句声音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砖块要把他重新拖进深海里去。

 

张佳乐逃走了。溺过水的人生理上就开始惧怕海洋,他再次跳进去任由咸腥的海水把他包裹住,只能任由自己慢慢溺死,没有谁会把他打捞上岸吧,他发现他一直都没有长出鱼鳃来,他只不过一直都屏住了呼吸。

 

他从百花里跑出来,什么都没有带走。毕竟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也许会再回去的。他躺在房间里都懒得出门,谁也不去联系,一天睡十几个小时,把之前欠的觉都一次性补回来。脑袋落在枕头上就躺进了梦里,他走过很漫长的黑暗,就像无数次独自走进选手通道一样,场外的声音被厚重的墙壁过滤成一段模糊的噪音,他一直往前走,走到光明的地方去。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谁,但事实上谁也没有在他的梦里停泊。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午休的时候偷偷遛到学校屋顶的水塔上睡午觉,枕着自己的手臂翘着腿看天上变换万千的云,把外套搭在身上,任暖和的风包裹着他,什么都不去想,未来都变成了天上的软绵绵的云被风一吹就跑掉了,从头顶跑到遥远的天边去,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春天本来就是用来发呆偷懒的季节,他还能够理直气壮地想。这样温柔又暖和的风,还有体感正好的温度,当然应该用来睡觉啦,一直睡到被学习委员跑上来揪住耳朵大声地说,张佳乐!上课了!才揉揉被揪红的耳朵懒洋洋地答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对刚刚被体温蹭热乎的绝佳观云台颇为恋恋不舍的模样。

 

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还是一个在为下一次学段考发愁的少年,会把校服的裤脚卷起来,无论春夏秋冬都露出白皙的一小节脚踝,会偶尔在社团招新的时候拎着吉他坐在人群簇拥里闭上眼边弹边唱,前一秒还唱着抒情的流行歌,下一秒无缝切换成了山歌,他俏皮的眨眨眼,胡乱弹也胡乱唱,周围人也胡乱地起哄鼓掌,夜晚的月光落成他睫毛下的阴影,时间也在吉他弦下缓慢地流淌。

 

后来到了百花,他也偶尔会想起他的这项绝活。然而孙哲平至少在表演这一行当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搭档,会唱的歌年龄大概比张佳乐还大,张佳乐也就屈尊纡贵地用吉他跟他弹月亮代表我的心,弹得还挺开心的,把歌弹出了摇滚的调调,孙哲平在旁边给他使眼色他也看不到,孙哲平就郁闷地不着调地嚎了几句嚎到最后发现他的伴奏都笑到桌子底下去了。然后就是笑啊闹啊,那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野心尚未开始酝酿,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境遇,也不会去想。那时候孙哲平还能长腿追着张佳乐满院子跑,而不是成了一个记忆里的不会动的影子,成哪些人心里的一个疤,扒拉在胸口,半夜突然开始呼吸流血不止。夜风吹呀吹,吹得张佳乐一瞬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起飞了,他轻盈又自在地乘着风飞了起来,连月亮都能飞过去,他飞到月亮上去,听到孙哲平在坑坑洼洼的月亮上唱歌,他在旁边一边笑一边弹吉他。他听到自己的胸膛鼓动如雷,咚咚,咚咚,在他的梦里炸开,像是百花缭乱的光影,光影分拨让道张佳乐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佳乐擅长做多于说。孙哲平离开的时候,没有人认为他能够独自撑住百花,他们满世界地揣测下一任的百花队长,帮百花把未来规划出了几千种可能。但是张佳乐就是从这些谣言和质疑里带着没有人看好的百花进入了总决赛。等到后来他觉得累了,他不会说出来,他不擅长煽情,不擅长解释,不擅长鼓舞人心,不擅长表决心,不擅长把压力分担给别人,他只会沉默地压榨自己最后一点余力。等到气力泻尽,他转过头去,还有人用期待的眼睛看着他,认为他还能再跟以前一样重新开始。

 

张佳乐当时觉得,放弃是一件简单但是痛苦的事情。是把长久以来的坚持,已经定型了的紧握的拳头,一根根掰开手指,从食指到小拇指,骨骼嘎吱摩擦挤压着血肉,再露出一直不见阳光的手心,手心里其实一直以来都空无一物,只不过他自己诓骗自己,麻痹自己,压榨自己,从虚无中长出了一根花藤来让他攀援着,不至于彻底坠落。但是等疲惫袭来的时候,放弃又好像是唯一一条出路,他对所有人说,我累了,我想歇一歇。于是他们才知道,原来张佳乐也是会累的。疯够了那些被压抑的绝望和撞破南墙皮肤上的淤青又像是海潮一样袭来,他不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他被最后一波浪拍回了岸上。

 

所以他决定歇一下。什么也不愿意去想,等停下来他才发现时间这样长,足以让他虚度消磨,缩进蜗牛壳里什么都不去想,谁也别想把他拽出来。

 

再让我歇一下,就一下。他闭上眼睛,这样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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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中的很艰难的摸鱼……我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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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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