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被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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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戴妍琦第四次参加感恩课了，这也就意味着她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她最开始来的时候以为她多一天都忍耐不了了，她以为她会彻底崩溃，但是最后还是人类的适应能力更加强大。她被迫习惯了天不亮就在班长的带领下到操场跑圈，因为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被巡逻员记正字，当集满一个正字，她就不得不被生拉硬拽拖去治疗室。
感恩课并不比在烈日下暴晒来得要轻松，他们不得不做得笔直，任何人有一点点异动就会立刻被巡逻员察觉，在他的名字下划上一笔。而巡逻员是个很好的行当吗？也不尽然，如果有巡逻员举报有人包庇或者故意忽视跟自己关系好的人，那个巡逻员会在感恩课结束之后直接被拖去治疗室电击。所以说，看似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也不过是跟他们一样的囚徒，也没有谁比谁有更多自由。巡逻员为了完成每次感恩课的任务，经常会随便拉几个人凑数，即使你那几个小时一点违规的行为都没有。而在这个时候新人是最容易成为靶子的了。
她睁着眼睛看似非常认真实际上昏昏欲睡，手掌随着杨院长的指挥机械地碰撞着，闷热的感恩室仅有老旧的吊扇传来些许清凉。她在前几排的坐着的家长里搜寻，试图找到她的妈妈，最后徒劳。她应该知道，妈妈是不会屑于来这样的场合跟一群她瞧不起的人挤在一起讨论自己的子女。
戴妍琦想，她应该是让妈妈丢脸了，所以妈妈才一个月都没有来看她一次。她努力地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她只不过是悄悄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是过错吗？她不知道，她的妈妈也没有告诉过她，喜欢一个人是肮脏的是需要被送到这样恐怖的监狱里来接受惩罚的。但是她后悔吗？她又毫无悔意，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也会这样选择吧。
今天的感恩课气氛很怪异，戴妍琦的心剧烈地跳动，然后她看到了从感恩室那个狭窄的门里走进来的赵春，她低着头，略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走到讲台前面，杨院长猛地拍了一下讲台，“赵春！你抬起头来！”
赵春几乎是惊恐地，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然后迅速抬起了头，以标准的姿势面对着整个感恩室里的几百人。戴妍琦坐在比较靠前的地方，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和脸上早就熟稔的漠然麻木——这是她第二次来，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发言持续了二十几分钟，对赵春的羞辱也持续了二十几分钟。所有发言的家长都是顺着杨院长的思路的，只要有一丁点让杨院长不满意的意思，巡逻员就会很敏锐地撤回话筒——如果做不到，要受到惩罚的则是巡逻员。这是一个秘而不宣的规则。
他们慷慨陈词，杨院长大部分时候坐在椅子上喝茶，偶尔点评几句引导一下点评走向。但是没有人说，赵春刚刚做人流，她不能站这么久，她需要休息，她还是个病人。
有谁敢说？
或者说有谁在意？
戴妍琦看向赵春的妈妈，她一个劲地抹泪，倒是跟那些家长同仇敌忾的样子，却并没有对自己女儿的怜悯。
如果自己的母亲都不在意，赵春还能够奢望谁去在意呢？
整场感恩课的主题就是批判赵春，再就是杨院长讲一些很可笑的例子，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而感恩课的结尾，赵春一直鞠躬，说她错了，然后给自己的父母磕头，额头磕在沥青的地上，每一声都撞进戴妍琦的心里。
赵春又给杨院长磕头，但是他根本就不屑于她的忏悔，而是直接站在所有家长面前，“各位家长们，要是这样不要脸的女孩子当你们女儿，你们要吗？”
“不要不要不要……”四处响起来的声音。
“各位学员们，要是这样不要脸的女孩子当你们媳妇，你们要吗？”他又问。
“不要！！”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杨院长终于满意了，让教官把赵春带走，“去治疗室教育一下。”
戴妍琦看着赵春，她满脸苍白，但最终没有掉下泪来。
她木然地被教官推着走出了感恩室。
戴妍琦排着队离开感恩室的时候还是傍晚，初夏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她却连手指头尖都冻得发凉。
她试图回头再看一眼那栋楼。
那不是一栋楼，那是一张吞噬人灵魂的巨兽的嘴。
——
每周六是感恩课的后续内容，每个人到电脑机房里用电脑打字，写本周忏悔周记，发送到只有家长能够看的网站。虽然有网络但是每部电脑都有巡逻员严密监视，没有任何人能够向外面传递消息。而且做这样事情的后果很严重，会一个星期都是杨院长亲自在治疗室亲自电击。那已经不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了。
戴妍琦认真地在键盘上打着字，写了本周学习情况，还有寝室生活，生活感悟之类的。赵春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写的？”
“不应该吗？”戴妍琦问。
“怪不得你总是挨罚，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写他们肯定要记你不合格的。那些家长看着也不会认为你有悔改之意的。”赵春说。
“为什么？我感觉我写得很认真了啊……”戴妍琦有些苦恼。
“你看看我写的。”赵春让戴妍琦看她的屏幕。
“这就是命吧。”
“你看我每天不好好学习成天泡吧被送到这来了，你一个好学生也给送到这来了。”
“所以学习没用还是有点道理的。”
“你这是歪理。”戴妍琦小声反驳。
“歪理就歪理吧。在这里有正理？”赵春嘲讽地笑了一声。
“在这里没有公理没有正义。”
“正义被溺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