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苏沐秋中心】生尽头

请把颓唐哀伤哭嚎悼念埋在山脚下吧,我只需要一束鲜花。

“见习鬼魂,请多指教。”他坐在墓碑上,拥抱春天。

 

01

 

我姓陈。

我有个老婆,跑了。

我还有个女儿,叫果果。

然后我死了。

 

故事完。

 

02

 

没了没了,没有下文了,散了吧。

有什么故事可以讲呢,小时候撒尿和泥扔邻居脸上,初中的时候打群架被劝退,用闯荡了几年攒了点钱开了个网吧,还是个违法乱纪让未成年偷偷上网的黑网吧,过了些年政策严了,开始整顿纪律了,灰色收入也没了,想蹲门口喝西北风饱肚子,发现风里全是PM2.5了。

 

唉,这世道难啊,娶个老婆难,嫌弃他喜欢喝酒嫌弃他穷,丢下女儿跑了。

养个女儿也难,性子倔,随他,有难有苦也不吱声,父女俩聊不到几句就吹胡子瞪眼了。

人活着真累啊,一蹬腿两手一摊,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啊。

 

哪能真的一了百了,真摸到黑白无常影子的时候真是不甘心啊,想拼命地活下了又被本能拖进深渊里,普通人哪有那么强的意志力,忽然就睡着了,潜意识里也知道闭了眼就睁不开了,但是也是潜意识把人往黑暗里拉。

一了百了了,这次我真的是一了百了了。

 

什么都握不住,那攒的好烟好酒啊什么都带不走,连一直最看重的面子里子全都留在躯壳里了。我想给我女儿道个歉,过年的时候跟她吵了一架,我也知道是我混不吝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她气冲冲跑回学校去了,临到死也没能再给她梳一次小辫。

果果不喜欢梳小辫,她嫌弃麻烦也嫌弃我手艺,但是我挺喜欢的,跟隔壁洗头店里的阿花讨教了几招想方设法在果果脑袋上摆弄,摆弄完之后回来看到她又自己拆成马尾了。

 

果果,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不能陪着你长大,不能看着你被个好运的小混蛋拐走,不能看你也成为母亲。

 

我——

我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已经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我没有故事。

即使有,也已经结束了。

 

03

 

“诶,吃吗?”我戳了戳旁边的年轻鬼,递给他一个梨,他是前几天刚来的新鬼,一开始孤零零的,跟谁也不说话坐在墓碑上往山下眺望过去。

这让我想到了我。

 

我刚死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天天往山下看,妄图能够看到果果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瘦了。

但是我知道我望不到。

 

了不得跟隔壁几个老伙计用烧来的麻将机搓一把麻将,还是手动的那种,我手气差,果果每年烧给我的冥币不到几天都输干净了。不过鬼嘛,也用不着吃东西,要钱也没用,就是留个念想。你看活着的时候摸到个几万块就欣喜若狂了,死了之后随便一张钱就是以亿算的,想想也挺暗爽的。嘿,鬼娱乐生活贫瘠了,就想些杂七杂八的打发时间。

 

他接过梨对我露出了一个笑,“谢谢啦大叔。”

我见他稍微平复了突然从人变成鬼的落差感,就飘到他墓碑旁边一屁股坐他旁边了,挺自来熟地瞅了瞅墓碑上的名字,“苏—沐—秋。名字挺好听的,一听就是文化人。”

“嗯不对,现在是文化鬼了。”

 

他笑了笑,又往上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小哥,还有牵挂啊?也对,十来岁的孩子啥都刚刚开始,有牵挂也是正常的。我也有个女儿呢,比你大几岁,叫陈果,你认得不?”

苏沐秋摇摇头。

“诶也是,杭州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遇见的啊。不过也真巧,我在这公墓遇到了好几个老同学,改天给你引见一下,嘿苏小哥,你会打麻将不?改天我们来一把?”

 

苏沐秋噎住了,“还能打麻将?”

“老刘头他儿子前几天还烧了一台纸糊的KTV过来,虽然没有网络,但是弄得好玩乐呵乐呵还是可以的。”我看他目瞪口呆的表情,拍了拍他肩膀,“还有一台电脑,当然也不能联网了,不过还能玩玩扫雷。”

“………………总感觉这里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刀山啊火海啊天堂地狱啊什么的离我们本来就很远,我们就是普通人,死了也是普通鬼,死后过的日子当然也是普普通通的日子了。”我笑了。

“也是。”苏沐秋突然霁颜,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你大叔。”

 

“你笑起来真好看啊苏小哥,要是你没嗝屁咳咳我这人话糙别在意,要是你没英年早逝我挺想让你当我女婿的。”我掏出去年果果烧过来的全家福照片,指着中间说,“我闺女,好看吧!”

“………………好看。如果这不是一张周岁照的话。”

“喂小鬼你不懂得欣赏,我闺女就算是周岁照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我白了他一眼。

“我感觉还是我妹妹好看。”他还跟我呛声呛上了,“她宇宙第一无敌好看!”

“嘿我还不服了,肯定没我闺女好看!不服明年清明节看着,到底是你妹妹好看还是我闺女好看!”

“好!就这么定了!”

 

04

 

南山没有过年的,清明节就像过年。

鬼们都喜气洋洋敲锣打鼓,爱漂亮的女鬼涂抹胭脂口号换新衣服,也不管阳间的人看不看得到。

 

一大一小俩鬼早就忘记之前的赌约了,眼巴巴地在自己坟前晃悠,紧张而又焦急地等待着。

牛郎织女也就一年七月七能见一次面,他们也就像牛郎织女一样,那清明就是鹊桥,连接了阴间和阳间。

 

果果是提前了几天来扫墓的,在墓碑前絮絮叨叨了网吧的经营状况,哪个混蛋来找麻烦被她解决了,哪个糟心亲戚来打秋风给他打发了。说着说着她又哭了,其实她看起来坚强实际上特别爱哭,泪腺发达重感情,嘴巴上不饶人其实心比谁都软。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果果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

 

一个姑娘家家的撑起一个鱼龙混杂的网吧哪有那么容易啊,她也就是报喜不报忧罢了,哼,老子都死了也不说实话还哄我,骗鬼去吧……等等好像也是骗鬼哦。

我看着她把一把黄黄白白的菊花摆在我坟前,又摆了瓶好酒,用手摩挲了一下墓碑,转身离开。

我远远地看着,看着她走到一半回头看我,我也在看她,穿越阴间阳间的对视,但我知道她看不到我。

 

因为我已经死了。

 

死了,就应该放下,但是放不下。

死人放不下,活人也放不下,等哪天双方都放下了,鬼也就消散了。

 

05

 

苏沐秋的亲人来的是一青年一少年还有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是好看,也就比我家果果差那么一丁点,即使哭也哭得让人心碎。

 

“哥……”她没多说什么,就是一个劲抹泪,她也不想哭,想笑出来给他看她的笑脸,但是就是忍不住,想到苏沐秋这个名字眼泪就控制不住涌出来。

苏沐秋站在她身前,想要伸出手去拥抱她,我开口阻止,“别。生人被鬼触碰会发烧的。”

他缩回了手,就念叨着,“别哭了沐橙,我一切都好,陈家大叔是个好人很照顾我,我们还总是打麻将呢,除了不能玩荣耀我一切都好,你也有好好的啊……”

 

苏沐橙听不到。

 

叶秋把康乃馨冠军戒指摆在坟墓前,“我们去的时候店关门了,就一支康乃馨了,别怪我们寒酸啊。还有啊,嘉世夺冠了,嘿你没看到郭明宇那棒槌气成河豚的样子,可有趣了。沐橙学习成绩还是很好啊以后肯定可以考一个好大学,还有什么要说的来着……”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算了问了你我也听不到,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好沐橙的,你就放心吧。还有你的梦想,我会替你实现的。”

少年显得沉稳一些,眼圈有点红但是终究没有落下眼泪。

 

那青年默默跟着他们俩身后一言不发,直到他们下山,他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叹息了一句,“苏沐秋……”

“可惜啊……”

 

我瞧了眼苏小哥,他没有哭,比我当年坚强多了,第一年清明节见到果果的时候我嚎啕大哭了一晚上,隔壁鬼劝了我好久才让我止住眼泪。

苏小哥真坚强啊,我叹息,又拍了拍他,“其实想哭就哭呗,别憋着。”

他摇摇头,“他们都好,我为什么要哭?”

 

他望着他们消失的路的尽头。

 

06

 

其实南山生活也挺丰富多彩的。

苏沐秋他妹妹喜欢鼓捣些奇怪的东西烧过来,纸糊的苹果手机啊(虽然开不了机),轿子啊,手工做的纸炮啊,有一次不知道哪里整来了一套迪斯科全套,闪光灯和音响具备。

搞得整个南山的鬼都聚集到他的墓碑这来看新鲜玩意。

 

苏小哥动手能力强,三下两下把机器装好了,大半夜的南山突然明亮如白昼,五光十色的,阳间是看不到的,就阴间的鬼能看到。

各位压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随着音乐的节奏疯狂地摇摆,在灯光下放飞自我。

 

苏小哥和我选择飘到墓碑上默默围观,他沉默了片刻问我,“……这叫不叫坟头蹦迪?”

“…………小伙子你很有思想,跟我学抽烟吧。”我递给他一支烟,他嫌弃地拒绝了。

 

我把烟头一丢,拉着他的手往舞池里带,“走走走苏小哥,我们一起来摇摆,随着音乐的节奏,蹦嚓嚓蹦嚓嚓~”

苏沐秋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音乐的节奏太魔性了,让他忍不住跟着一起动了起来。

 

走板荒腔和鬼哭狼嚎在五光十色的阴间游荡,也有鬼唱着情歌唱到伤心处抱膝哭嚎,却连眼泪也流淌不出,索性揉揉眼睛又笑着随着曲调摇晃。

那一夜,南山闹鬼事件甚嚣尘上。

 

07

 

之后几年,那个小姑娘就没有再哭了。

果果也不哭了。

 

她们变得更加坚强,也是时间淡化了伤口。

当鬼的日子过得其实比做人还快,睡一觉醒来可能就好几天过去了。

 

“等到哪一天一睡不起。我们连鬼都做不成了。”我说。

“不过那也意味着彻底解脱。”

 

“我们能活着是因为生人的牵挂,等哪天记得你的人都死了,那也意味着你彻底消失。”

“那你说爱因斯坦他们的魂魄就永垂不朽了?”苏沐秋问。

 

“说不定外国的机制跟我们不一样呢,我就知道我们普通人是这样。哪有几个人记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最先忘记,然后是同事普通朋友,亲戚,家人,爱人——”

“生活圈就这么大。”

 

“那些厉害的人肯定有他们当鬼的地方,说不定真的有天堂呢。有鬼永远住在那里,直到哪天疲惫了,自己结束鬼生。”我说。

“大叔。你好有想象力啊。”苏沐秋笑。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吗?我小学的时候啥分数都不高,就作文分数还行。”我挠挠头,嘿嘿一笑。

 

08

 

我又看到了那个青年。

现在已经是中年了,穿着比之前讲究了很多,孤身一人从小道走上了,身上淋了雨,有些潮湿。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着那两个人一起来了。

有些年来,有些年不来,来了也不说什么,就绕着墓地走两圈,放一束花然后离开。

我以为他跟他们是朋友。

 

但是今年,那个小姑娘说,他把叶修,也就啊那个少年赶走了。我不懂什么退役啊嘉世荣耀是什么,我就知道,这个叫陶轩的青年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但是苏沐秋提起他,还是会称呼他陶哥。

 

他把菊花摆放在墓前,他破天荒说话了,“苏沐秋,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什么都在变,你知道杭州的房价多高了吗?还有嘉世的资产现在有多少了?萧山这边也刷了新油漆。当然也有没有变的。”

“你,和叶秋。”

 

“还是老样子啊。”他幽幽叹息了一声。

他伸出手想要擦拭墓碑上的雨滴,苏沐秋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躲开,任由他的手穿过苏沐秋透明的灵魂。

 

他走下山。

逆着光。

“阿阿阿——嚏!”陶轩揉了揉鼻子。

 

09

 

无需在我的坟前哭泣。

死亡是遗憾却不能永远沉溺悲痛。

 

请以鲜花与笑祭我。


————

真坟头蹦迪,南山相声组准备出道
结局应该看懂了吧,我自认为写清楚了🌝

我的文风越来越糙,越来越小市民不忍直视😭

死亡很遗憾,但不是哭丧,不是只有眼泪涟涟黏黏糊糊,悲伤是有的,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够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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