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魏琛出发去兴欣的头天晚上

魏琛躺在下铺听着上铺那个老头子均匀的鼾声怎么也睡不着,他枕着自己胳膊数完了羊又数鸡爪子,从一百六数到了一百四十八,数到最后鸡爪子变成了死亡之手,他心里念叨着一百四十八个死亡之手,那得是多少钱啊,叶秋这小子捞着了老夫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啊。后来转念一想又不是搞个术士军团要这么多死亡之手也没用,其实半梦半醒连自己在哪里都不清楚了。

 

在火车嘎达嘎达前进的声音里他啊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背着个破布包从老家大老远坐了好长时间的火车跑到G市,周围人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鸟语,他瞅着那些黄皮肤的同胞总觉得自己误入了个陌生国度,一瞬间天旋地转自己在哪都不清楚。他慢慢地去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反正对生活也没啥追求,战队里大多时候都是说普通话,其他队员说着广东普通话,魏琛说着夹带着他老家方言的普通话,倒还都能勉勉强强听得懂,最后还被环境影响下,骂人的时候也会来两句扑你个街,雷老母生旧叉烧都好过生你啦,吔屎啦你。

 

他那时候觉得,听不懂就听不懂,他还有很长时间去学习。他坐上去G市的火车的时候觉得自己一辈子就应该待在那座城市了,现在想想真他妈的年轻小崽子啥也不懂,说什么都是谁一辈子的。喜欢人家大姑娘跟人表白就说我一辈子喜欢你,玩游戏的时候口嗨时候张嘴就来这游戏老子要玩一辈子,一点也不去考虑未来不考虑实际,一辈子在眼中只是一个程度副词。

 

后来他狼狈地从蓝雨逃出来,连行李都没有背,比他来的时候还要孑然一身,还骗方世镜说是出去买烟,烟没有买买的是火车票,捏着票根站在火车站的月台回头望,魏琛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离开,他就是还想多看一眼,也算是跟它告个别。匆匆的行人熙熙攘攘人挤人肩膀挨着肩膀,魏琛后面的老哥横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地说,你行唔行啦,唔好挡路。魏琛如梦初醒也瞪了回去,赶往去投胎啦扑街仔,骂骂咧咧地被人群挤上了火车,嘎达嘎达,火车的轰鸣声里,他离这座城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魏琛还站在窗户那里看着站台,他知道没有人在那里看着他,就像电影里的镜头,有人追着火车尾巴对他招手。他还是想多看一眼,他不甘心又觉得没什么应该不甘心的,那火车站的站台在他的视线里模糊了,模糊成……

 

君莫笑笑嘻嘻的脸。

 

他张嘴,“有没想过复出?”

 

魏琛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把脑子里那张脸给拍散了。隔壁床的小年轻跟看神经病似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跟手上的PSP奋斗。

 

妈的君莫笑他妈的叶秋。魏琛一边骂叶秋一边汲着拖鞋往厕所走,走到洗脸台往脸上浇一把冷水终于清醒了,睡眼朦胧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摩挲了下下巴觉得是不是刮了胡子看起来精神点,后来又挺不舍得这真·男人的象征,想着邋遢就邋遢点,大老爷们就是应该不拘小节。终于给自己的懒找了个借口,他开始鼓足劲去骂叶秋。

 

叶秋这个人精,谁他妈跟他一样的,把人的伤口揭开了之后往嫩肉上撒盐就算了还浇酱油的,咋地还想就着炒一盘菜吗?他问魏琛你甘心吗?甘心?他要是甘心叶秋为什么能够在游戏里认出他来,他要是甘心,他为什么要建迎风布阵这个号,他为什么要千辛万苦锻造死亡之手,因为没吃到鸡爪子闲得慌造一个解馋吗?去他娘的,魏琛承认,他就是不甘心。

 

被喻文州,一个吊车尾的臭小子打败了三次,他直接卷铺盖走人说得真潇洒,之后跟小弟们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官方说辞是他慧眼识珠挖到了喻文州和黄少天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该功成身退了,实际上就是面子里子全部丢完了,落荒而逃了。逃得还理直气壮,毫无负担,硬要装出几分洒脱江湖不再见的豪气。

 

叶秋知道他,在网游里摸爬滚打到成了职业选手有个好听的名号但是谁不懂谁。职业选手,这个名号就是金光闪闪的,脱了那身队服他就只能是个成天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老混子,游戏还是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只有有那么个名号,职业选手,那才是件正经事,混沌的生活里有了一个金灿灿的目标,所有人卯足劲朝着那个目标冲。

 

不记得以前黄少天问过他什么,他捻着烟屁股头在烟灰缸边沿点了点,烟灰纷纷落进玻璃的怀抱,他说,“蓝雨就是烟头上的火,我们都是烟,这一根灭了就再点一根,火就永远灭不了。”最后,到最后他变成了抖落的烟灰,连火星子也在风里熄灭了,他躺在烟灰缸的肚子里。

 

他看着死亡之手的装备信息栏,在每一个怅然的夜里,他总觉得还差那么一口气,他以为看到蓝雨夺冠了他会吐出那口气,最后却只觉得那口气被他平常的满不在乎压在胸口已经郁结成一个瘤子,他割不掉它只能任它在每个夜里让他难寐。

 

他不想承认自己不甘心,承认自己输不起,承认自己当初那一走其实有赌气的成分,不是赌喻文州的气,而是赌自己的气,赌那个在荣耀职业联赛的上升期时候却不争气地状态下滑的自己。他想那时候他要是再年轻几岁,也不用太多,只要年轻几岁,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又埋怨自己小家子气,觉得自己理当放手了,蓝雨现在蒸蒸日上,比他在的时候有更加光明的未来,蓝雨不需要他了,他只能当烟灰缸里的灰烬。

 

叶秋太懂他了,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所以叶秋说要重新回职业赛场,他也懒得去想有几分胜算,叶秋本人就算是个金字招牌了,哪怕现在落魄了也瘦死骆驼比马大。他今年30了,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状态下滑了,现在就算混迹到网游里藏拙几分也不会被人怀疑身份,谁会要他,谁还敢要他?魏琛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得抓住,哪怕最后变成了炮灰哪怕最后变成了泡影也总比他一直这样浑浑噩噩要好。

 

“你敢不敢?”叶秋挑衅他,他知道是挑衅,但是他现在就吃这一套。马上反唇相讥,“你魏琛爷爷驰骋荣耀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叶秋那边笑了一声,又说了什么魏琛已经全部听不清了,魏琛只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乱跳跟毛头小子见心上人似的,他想他得赌一把。他还有赌一把的勇气呢,他才三十也不是六十了,输了就输了吧,他还输得起。

 

他坐上了去H市的火车,现在他坐在车厢里,算一下日子到时候到兴欣正好是愚人节,也不知道叶秋会不会以为他是整蛊他的,要是连床都没有跟他准备那他睡大马路啊,想着想着火车就靠站了。魏琛伸了个懒腰,躺久了骨头嘎吱响跟散了架似的。他看了一眼外面寂静的夜,提着俩大手提包叼着烟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地址就踏上了去兴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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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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