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奥斯维辛的来电10

“喻文州,你还记得铝热反应的助燃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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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州文州?该醒了,老魏都在外面催了。”喻文州睁开眼看到了黄少天的脸,有一种虚幻和现实交接的倒错感,他又梦到了喻文欣,他还记得喻文欣死的那一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G市依然炎热,晴空万里,但是对于喻文州来说,他的夏天早已经结束了,结束在了喻文欣纵身跃下的那个瞬间,结束在他打开她留给她的210封信的瞬间。

 

喻文州慢吞吞地穿好了迷彩,被黄少天一路拖着拖到了队伍的末端,人群已经开始在操场上早训了,教官三三两两地坐在树下抽烟,今天管事的是魏琛,看到两只小耗子偷偷摸摸地摸进了队伍的尾巴,他叼着烟闭了只眼权当没看见,看着队伍慢了下来,他用鞭子甩了甩地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昨天晚上没吃饭啊,跑快点啊。”

 

如果换成是其他教官,那鞭子也许已经打在了队伍的末尾的人的身上。疼痛也是一种教育,不是吗?那些教官是这条被杨院长奉为圭臬的校训的忠实信徒,也许不是忠诚于杨院长,只是忠诚于自己暴虐的欲望,被环境同化成了觉得这样的暴力行为也是理所应当的施暴者。

 

在跑到第二圈的时候,喻文州看到了叶修。虽然穿着普普通通的休闲装也叼着烟跟无业游民似的跟魏琛一起蹲在操场边吞云吐雾侃大山,但是喻文州就是觉得他跟其他有些不一样。是什么不一样呢,也许是在其他人对看到的队伍末端被踹在地上翻滚呻吟的人无动于衷,眼睛像是死去的污水潭的时候,你还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动容,看到鲜活的生命。他是一个人,不是被这里的规则,这里的理所应当的气氛同化的怪物。

 

那又怎么样呢?喻文州心里想,喻文欣说过,勇者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虽然的确是喻文州摆脱江临送信送到叶修的工作室求救,将他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对于他来说,也许知道能够奏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叶修他一个人能与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吗?叶修进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蚍蜉撼树吗?知道的,但是他依然选择进来了,喻文州只需要这样一个目击者,他不需要谁来拯救他。

 

清晨的凉风打在少年脸上,吹过他细碎的刘海,他沉郁的眼睛。

 

 

 

“叶老师,我是来跟你做心理咨询的。”黄少天坐在叶修对面,手肘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把脸凑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叶修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阿文,“同学你也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吗?”

 

阿文看了一眼叶修,很快地低下头,驼着腰坐在塑料椅上,摇了摇头。

 

“他是杨院长派来跟着的。”黄少天说。

 

杨院长好像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把傲骨折断了打碎了变成了骨头粉还要洒在泥巴里再踩一脚。阿文一开始是一个多么骄傲脊梁挺得多直的人啊,他好像什么都不怕对什么都没有畏惧,现在他变成了一个卑劣的叛徒。杨院长逼迫阿文背叛的黄少天,把黄少天送进了治疗室还让他变成黄少天身边的眼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和自责里翻滚,让他把他自己一身所谓的骄傲所谓的嶙峋的刺全部打磨光滑全部向内生长。他想让黄少天恨阿文,黄少天越敌视阿文,阿文身体里向内生长的刺就往心脏更深的地方扎根一寸,逼迫他们相互敌视,相互仇恨,相互没有信任,逼迫学院里的每个人都变成一座孤岛,而杨院长则是孤岛群上空唯一的太阳。

 

但是黄少天不会如他所愿,他对阿文没有更多的恨,只是为他难过,但是又不能明确地表现出难过的情绪,这样反而会让阿文置身险境。所以他选择了无视阿文,即使知道阿文是眼线,最多只是不把他和喻文州的秘密泄露出来,其他的都随便他啦。

 

虽然是说心理咨询,但是实际上只是黄少天跟叶修扯犊子扯了半个小时,里面一点实质性内容都没有。黄少天光食堂的番茄炒鸡蛋只有番茄没有鸡蛋这个话题就滔滔不绝讲了二十分钟,讲到最后叶修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耳朵,有点心疼跟黄少天一个宿舍的喻文州,怪不得那小孩有时候看起来有点点乖僻,怕不是就是被黄少天吵自闭的吧。

 

最后时间到了的时候,黄少天伸出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叶老师,老魏说又让你帮他带包烟,我顺手帮他带回去呗。”

 

叶修砍了他一眼,把口袋里的烟盒递了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你跟他说一下,他说的那家便利店没有开门,我换的一家买的。”

 

黄少天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间,终究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眼底里的懊恼即使只留存了很短一段时间,但是还是被叶修捕捉到了,叶修更加笃定了这盒烟肯定不是什么老魏要抽的,这个烟盒里肯定有问题。

 

之前他就很奇怪为什么黄少天一直千叮咛万嘱咐只要那家副食店的烟,他特地去其他超市买了同样的烟,掂量了一下重量,虽然大致上两盒烟重量相差不大,但是还是有细微的差别,虽然这样不能断定这盒烟是有问题的,但是看到黄少天的反应之后,就没有什么疑惑了。

 

其实叶修并无意探寻他们的秘密,只是职业病让他觉得烟盒有些不对劲,里面的秘密他也不太想去揭开,这么大的小男孩有秘密也是很正常的吧。他笑了笑。

 

 

有天晚上正值魏琛寻夜,叶修失眠了就跟魏琛一起去唠嗑,唠嗑唠到一半叶修烟瘾犯了,找魏琛讨根烟,魏琛一脸肉痛地抽出根烟丢叶修手上,叶修顺道借了个火才刚刚抽了一口就觉得这根烟味道不太对劲,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有一股很隐晦的,铝粉的味道。这还是他以前读书的时候不懂事,跟苏沐秋有次放学路过一个铝粉厂就特别大胆地溜进去一探究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又看了眼魏琛手里的烟盒,是他当初给黄少天带过去的那盒烟。

 

铝粉……他们想要做什么?

 

叶修敏锐的直觉让他感觉不对劲,但是黄少天和喻文州两个人心防很重,也不能显得太过于关注他们,否则会让其他人怀疑。

 

 

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叶修路过水泵的时候,发现黄少天蹲在水闸旁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悄悄走过去一看发现他在关水闸。黄少天敏锐地感觉到了叶修的到来,讪笑,“叶老师,不至于吧,这么晚了你还散步呢。”

 

“锻炼身体嘛,你也知道,年纪大了。”叶修挑挑眉,“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呢?”

 

“上厕所啊!我们宿舍的厕所坏了,只能绕远路跑感恩室这边来上厕所了。”黄少天说谎也说得一脸真诚。

 

“行啊,正好一起呗。”叶修哥俩好地搂住黄少天的肩膀往感恩室那边推。

 

叶修走到一半,听着黄少天在旁边叭叭叭说个不停,怎么都觉得像是在拖延时间,看到走廊里的灭火器被取下阀门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疯了一样往感恩室冲。

 

——“就感恩室那个破机器的水平,集线板的线全部都露在外面了,很多连外面的绝缘衣都没了我就感觉总是哪天搞个什么火灾就把这破地方烧了。”

 

——铝粉,镁条,火。

 

——“喻文州,你还记得铝热反应的助燃剂吗?”

 

 

 

 

在喻文欣死后,喻文州在很长一段时间表现得非常平静,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回到家,对父母说,他想辍学。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当然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喻文州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执拗,他几乎是油盐不进地坐在书房里,坐在喻文欣曾经的座位旁边,无论父母用怎样的言语斥责他他都无动于衷。

 

怎么对待一个厌学的孩子呢,他们可以选择把他强行拖去学校,但是这样“不体面”,他们做什么事情都会考虑体面,这也是在喻文欣说自己想要复读而他们不同意的时候,选择了亲戚的建议把喻文欣送到了据说可以让孩子焕然一新的军事化管理学院的原因。

 

“……怎么办。”

“文欣已经折进去了,文州要是……”

“女孩子脆弱一些,男孩子不一样……”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看牢,不可能发生意外了。”

 

喻文州太了解他们了,即使喻文欣自杀了,他们最后也会把他送进那个让喻文欣自杀的地方。因为这才是最体面的做法,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眼不见为净,只要喻文州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回到家里,回到最开始的那个千依百顺的“兔子”,回到他们梦想的“寄托体”。

 

喻文州最后来到了喻文欣曾经生活的地方。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开始策划着他的死亡了。他踏进这里,就是决定跟这里玉石俱焚的。

 

黄少天不知道,魏琛也不知道。

 

他告诉他们,他只是想制造一场无关痛痒的小爆炸,只要把感恩室的电路烧掉,烧起来,整个学院会陷入短暂的停电状态,然后所有人都会想着先救感恩室的火,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就可以逃出来。

 

他是这样说的。

 

但是实际上他准备的铝粉数量意味着从来都不是想要所谓的:小爆炸。

 

 

“喻文州,你还记得铝热反应的助燃剂吗?”

 

“我记得,是氯酸钠。”

 

氯酸钠是助燃剂,他就是引火线。

 

看似温和的,连笑起来也温柔的少年,其实在喻文欣跳下窗台的时候已经疯了。他跟着他的妹妹一起跳了下去,他像是鹅卵石地的血迹一样早就被拖把抹去了,活下来的好像只是一个名叫喻文州的皮囊。

 

 

 

他的计划是否能够烧死杨院长叶修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想要以死殉葬。

 

“这群臭小子真的让人不省心。”叶修推开感恩室的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喻文州。

 

“你所说的方法就是玉石俱焚吗?”叶修问。

 

“是啊。”好像知道自己的计划必将失败,喻文州也笑了,“好像看不到第二条路了。”这是喻文欣自杀前说过的话。

 

“算了吧。”叶修揉了揉喻文州的脑袋,“回去啊。”

 

“你想做的我帮你做,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无谓的牺牲。”

 

“也不值得。”

 

 

——


这章没写好,以后修文的时候重修一下。

我之前之所以阿文那一章之后坑了几个月,就是因为卡了这个剧情。一度想要直接删掉,但是喻文欣的剧情又是必不可少的,跟后面戴妍琦线直接关联……再就是一直纠结玉石俱焚这种事情对于喻文州是不是一种ooc,我琢磨着他真的是一个很执拗的人,这样执拗的人就很容易钻牛角尖,没有人拉一把的话很可能就这样钻进去了。老叶就是那个“拉一把”的人。这个剧情是小高潮的前奏之一,是一层层强化叶修的“我必须要做”的决心。小周的恳求,喻文州的决绝,还有之后我要写的几段剧情,是一步步展开这个学院的内幕,虽然好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我想写出来。之后还有很长一段剧情也许看不到希望,但是那些看不到希望的人依然还在憧憬着有一天能够走出来,他们依然还有一点点勇气埋在心底,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希望一点点的勇气最后连成的燎原大火。而叶修就是助燃剂。

但是让人难过的正是,现实里这样的希望最后熄灭了啊。因为他们最后也没有等到“助燃剂”的到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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