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受刑

张佳乐/林敬言

斜线无cp意义


来霸图之前,张佳乐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准备,觉得这得是个天大的事儿,从他出道开始百花战队的张佳乐好像才是他的全名,是烙在他脸上的一块刺青,他是心甘情愿受刑让人给烙上去的。现在他得把它剜下来,他知道会疼,但是疼他才能活着,不会疼的是死人。他想活,活着捧一尊奖杯回来供着,而不是变成一尊泥人被谁捧起来,成谁不愿撒手的一段念想。转会当然是件大事,大到他得沐浴焚香挑跟黄道吉日站在睽睽日光下宣布他改名换姓了,他得从他的蜗牛壳里走出去,在别人的目光下凌迟,再自己拼凑起来等它重新自愈。

 

后来在霸图待了一段时间,除了天气跟百花不一样之外,也没多大区别。他还是天亮了要起床,天黑了就睡觉,要呼吸,要肚子饿,要吃饭,要比赛。闲下来就找林敬言唠嗑,林敬言是个好人,虽然林敬言说他收的好人卡能够绕地球五百圈了,但是并不影响张佳乐再给他发几张凑个五百零一圈。

 

张佳乐跟林敬言都是第二赛季出道的,但是年龄相差了几岁,那几年他年轻又骄傲,血液滚烫,浑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那时候叶秋还是天上悬着最亮的太阳,张佳乐搭着孙哲平的肩膀说要当后羿。张佳乐说,最后后羿没当成,倒是一转头,嫦娥飞天了。林敬言在旁边憋笑,没憋住,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老林你笑什么?我不信你年轻的时候没想着自己能把叶秋一炮轰下擂台。张佳乐敲了敲碗的边沿。

 

林敬言摇头,不敢想。他说,我出道都二十岁了。

 

张佳乐不懂,他的十八岁跟二十岁没有区别。不过是十八岁初生牛犊,没被锤过也被啄过,不知道什么是疼,就算狠狠摔了几个跟头还能一跃跳起来,把伤口全都抖落,疼就疼吧,他还能对孙哲平说,人生本来就是受锤的过程,是吧,挨了一锤,我还能把头伸过去再挨一锤子。孙哲平说他没文化。张佳乐不懂自己又是哪里说错了,不过错了就错了,还可以改。年轻是件好事,年少轻狂也得是个好词,因为那时候可以做很多疯狂又离奇的梦。

 

他说有一天做梦梦到得了冠军,给笑醒了,半夜跑到孙哲平的房里跟他分享这个喜讯,把孙哲平也吵醒了。孙哲平骂他,你甭给我笑得跟个哈士奇似的,德行。然后又说,做梦做一半给你搅和了,我还没摸着奖杯呢。再往后张佳乐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他也没有时间做梦,书上说不做梦脑袋才在休息,张佳乐却觉得,连梦都做不得,这是另一种清醒的酷刑。

 

 

霸图吃完晚饭有段自由活动的时间,据说以前是整队人绕着水库夜跑,后来人一个个走了,空气质量也没以前好了,渐渐地也就只有韩文清还坚持着跑。其他人都是流动的,只有韩文清还静止在这里。霸图门口的水库,绕一圈是两公里,他一直都在这里转圈,一天是一圈,一个月是三十圈,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圈。

 

张佳乐一开始也是有雄心壮志的,特地穿了件崭新的运动服跟在韩文清背后跑了一段,跑着跑着就跟后面散步的林敬言并排开始走路了,他撑着膝盖喘气,摆了摆手,韩文清不是人。

 

你不怕我跟老韩打小报告?林敬言笑。

 

老林你这就没意思了。张佳乐被水库吹来的夜风冻得打了个哆嗦,把袖子给撸了下来,腿还在发麻,索性就停下脚步来靠到了围栏边上了,现在他觉得就算是数星星也比跟着韩文清跑步要有意思。闲下来没事干的时候,张佳乐就喜欢哼歌,好几首歌杂糅在一起,想到哪就哼到哪,他一哼哼林敬言就叹气,张佳乐说,叹气会把人叹老的,我爸就是,他一叹气我妈就骂他,骂到他不敢叹为止。

 

林敬言说,不叹气也会老的。你看你都叫我老林了。

 

张佳乐想了想,确实不该,才二十八呢,怎么能算是老呢?我觉得你应该去找那个第一个叫你老林的家伙算账。

 

不记得是谁了。好像就是有一天突然被这样叫,叫开了,就习惯了。林敬言笑着说。

 

职业选手总是老得快。张佳乐想,也许再过段时间,也会有人叫他老张,他一定不会答应,从源头遏制住。但是能够遏制住称呼,能够停住时间吗?为什么他们总是老得这么快呢?也许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开始臆测着退役的光景,二十七岁就已经是暮年了应该是衰亡的年纪了。他们反复被锤着,在赛场上被对手锤,再被战绩锤,被复盘锤,被粉丝锤,被生活锤,一点点锤下去,有的人被锤老了,有的人会被锤成瘸子锤成跛子锤成一个影子锤成记忆里一道疤,成谁嚎的一句丧。直到有一天被锤进了泥地里了,彻底被锤死了,一点心气都被锤没了,职业生涯就彻底结束。很少人能够做到独善其身急流勇退,因为不甘心,借着火星子也总会想着点燃太阳。

 

林敬言说他本来已经死心了。张佳乐笑他,你要是死心了怎么会在这里。

 

张佳乐不甘心,林敬言也不甘心,全荣耀尽知韩文清也不甘心。他们三个人以不甘心为绳索牵连在了一起,外面的人称呼他们为霸图的三员老将,张佳乐不喜欢这个形容,他总是能嗅到了草本植物腐烂的味道,林敬言说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地老。林敬言短暂地触碰到自己的天花板之后,甚至还没有多来得及体验这短暂的巅峰,就看着自己缓慢地下坠,速度并不快,只像是从手指的缝隙里流逝的细沙一样,一粒一粒地飞离自己的手心。他是看着自己下落的,他都不愿意眨眼,好像合上眼就会睡着,醒过来自己就降落到了海底的软砂上。

 

就好像突然看到了尽头的日期,每一天都在大步向前,靠近它。只等着哪一天头顶落下来一个大锤子,把人彻底锤死,宣告彻底结束。林敬言想,他的职业生涯已经被锤死在了那场擂台上,而后的每一天都在倒计时,于他都如刀刃上行走。他顺从地离开只不过是在结束痛苦,战队转型的阵痛,半夜被不甘心反复折腾的自己,他应该选择撒手,安然地像是之前无数个前辈、同期一样做出最好的选择。

 

他一直都在追逐天才的脚步,输赢于他不过硬币两面。野心好小,刚好便携够揣进口袋,比赛太忙,自己都忘记。睡觉翻身忽然就硌到自己,对着月光看它,镜面边缘反射的光像是薄刃,刮破了他的皮肤,林敬言就这样被疼醒了。他到霸图来,梦想重新酝酿,呼吸行走如刀割,他还记得童话,小美人鱼最后在阳光下成海上泡沫,但他仍愿为此一搏。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张佳乐不知道,林敬言也不知道。也许熬到头也不过是一场空,张佳乐白担了一场骂名,转头被唾沫钉成刺猬,林敬言竹篮打水,野鹅湖游泳一遭,谁也不知道未来模样。张佳乐说,退役的那一年,我有考虑去念书,去人家大学听了一节课,老师说哲学一直有个永恒命题,生活是在此岸还是彼岸。

 

我觉得应该在很远的地方,踮起脚也看不到的地方。张佳乐笑着说,为什么会向往未来呢?因为我们以后会生活在那里。

 

两个人并肩靠在桥上,天空像个蓝黝黝的锅盖把他们都罩在里面受刑,星星是刑具,月亮也是刑具,呼吸是酷刑,笑也是酷刑。

 

把锤出来的骨头拼凑起来当堡垒,他们躲在里面讲笑话。张佳乐说,今天月亮旁边的那颗星星,像是王杰希的右眼。

 

林敬言说,你过分了啊。

 

又转而笑了起来,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走啊走啊,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受刑。张佳乐一边唱歌一边受刑,林敬言一边叹气一边受刑。这都没有区别,路很长,这是一把很长很锋利的长刀,插进了未来的肺腑里。

 

张佳乐眼睛弯起来指着远方一湾薄雾蒸腾的蓝,他说,我们以后会生活在那里。


——


受锤这个比方是用的表面意,憋捉我虫(。

复建产物,好久没写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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