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不要自杀

小天狼星布莱克中心向



小天狼星从阿兹卡班潜逃出来。他的阿尼玛格斯状态是一只黑狗,这是一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的秘密,而知道它的朋友大多数已经死在了许多年前。他无法确切地估计到底过去了多少年,阿兹卡班的时间是停滞的,前一天和后一天、白天和黑夜、不过都是赝品和复制品。小天狼星在这些当他逃到麻瓜的街道上,撕扯过掉在地上的报纸,上面印着他的通缉照片。他衔咬住不能动的报纸,像是饥饿数日的野狗一样在干净的街道上狂奔,他的毛发上沾染着灰垢,他的脚掌刚刚踩踏过枯死的野草和泥泞,外翻的血肉里呈现着深可见骨的伤痕。但他比走在这条街道上任何一条生命都要干净,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记得这一点。

 

他在阿兹卡班,飞满那些阴暗的、绝望的摄魂怪的孤岛里仍大口地呼吸着,他闭着眼睛,所有快乐的记忆被蚕食,那不是绞刑或是火刑,而是另一种更为残酷的刑罚,而在它的实施对象是一名无罪者的时候,这样的残酷又进行了成倍的增长。没有人能听见小天狼星说话,在他对着空气、对着摄魂怪、对着食死徒和黑巫师们咆哮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他学会了闭嘴。他紧紧地闭合着嘴巴,好像这样就能够阻止细沙一样的记忆从身体里流逝出去,又变成那些怪物狂欢的营养。他呼吸着罪孽深重的空气,喉管灼烧胀痛,他又依靠着痛证明自己还活着,靠着恨活着。在哀嚎和绝望里,小天狼星依然咬紧牙关,不能痛呼不能求饶,他用他亮得惊人的黑眼睛扫过支棱的石柱,还有痛苦地呻吟着的囚犯们,他得记得,他不是囚犯,没有任何一种律令能够让清白的人变成囚犯,没有任何一座监狱能够关得住清白无辜的人。

 

现在他奔跑在伦敦的街道上,他知道自己肮脏、疲惫、看起来疯狂又不可靠近,跟街道上任何一条发疯的野狗没有任何区别。他在垃圾堆里翻找过期的食物来填饱肚子,偶尔还需要跟其他的流浪狗打架,他作为人是通缉犯,而作为流浪狗也是外来户和新面孔,他经常需要跟它们抢夺烤焦了的黑面包和半盒过期牛奶而互相撕扯着对方,牙齿的缝隙里都是带着血的犬类的毛发。在他即将用锋利尖锐的牙齿凶狠地咬向对方的时候,发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瘦弱的、瘸着腿的斑点狗,它用下垂的眼睛温顺地看着小天狼星,甚至主动地奉上了自己的喉咙——它在主动地求死。

 

小天狼星没有咬下去,他们两个最后都被混战的流浪狗们驱逐出了战场。一只体格健壮但是疲惫不堪浑身都是伤痕的黑狗,还有一只瘦弱不堪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的瘸腿斑点狗,它的身上也被其他失去理智的流浪狗咬得鲜血淋漓。是小天狼星咬住它的后颈,提拉着它的身体将它叼了出来,要不然这样一把嶙峋的骨头,定然会碎在野狗们夺食的利爪和牙齿之下。但它对小天狼星却毫无感激,它甚至是愤恨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为什么要冲到我的面前?小天狼星反问它。

 

我想要死!它说:我本来想趴在车道上等那些钢铁怪物把我碾过去,但是它们总是会绕开我,像是绕开了一块烦人的石头。我见过你,你跟那些流浪狗搏斗过,你有非常锐利的牙齿,比那些滴叭响的铁盒子要迅猛快速得多,只要你扯断我的喉咙,我就能够如愿了!

 

你想要自杀?小天狼星的前爪弯曲,低垂下脑袋威严地凝视着它,它那样瘦弱、单薄,纤薄稀疏的皮毛裹着嶙峋的骨架,像是一尊移动的骷髅,但它还能呼吸,它下垂的黑眼睛还能咕溜溜地转动,证明它还活着、能自由地走动、能用牙齿嚼碎食物吞咽下去。

 

你的爪子被镣铐铐住了吗?或者是你被全世界的同类都通缉了吗?你被抓进了恶犬的监狱里然后又潜逃出来了吗?

 

没有、没有。它瘸着腿后退了一步:我的爪子上没有镣铐,也未曾因为滥杀被同类通缉进入监牢。

 

那么说明你是无罪的。无罪并且自由的灵魂为什么要求死?小天狼星问:如果死亡追捕你,你应该支起腿刨划地面的尘土,往前飞奔,让它无法靠近你,而不是等待它降临到你的头顶,或者主动地撞进它的怀里去!

 

斑点狗说:那是因为你无法理解,我的出生就是错误!我一直认为我应该是一匹狼,可我没有狼一般锋利的爪牙也无法发出狼的嚎叫。所有的同类都歧视我,嘲笑我,认为我异想天开!我混进狼群里,很快就被驱逐了出来,它们向我宣布,我绝不可能是它们的同类。但是我也绝不愿意回到流浪狗的阵营里去,我如此笃信我是一匹狼,但我对着月亮嚎叫的时候,却只能发出犬类的呜鸣声。它们告诉我,成为狼首先要学会狼的秉性,要去跟同类撕咬,在战斗里获得脱胎换骨,我的朋友,你可以看到我瘸掉的腿。我就是这样试炼里的战败者,我无法成为狼,也自觉绝无可能再与犬同类。你放我去死吧,无论是被汽车碾压过去,还是在流浪狗夺取食物的时候被咬死,哪一种死法都是我应得的结局!

 

为什么?是谁教你的这样的规则?成为狼就要去撕咬去伤害吗?我的朋友,他身为狼人,但仍心地善良,从未尝试过主动伤害他人!当你去撕咬同类的时候,你至多变成一只发疯的猎狗,因为狼会这样做,猎狗也会这样做。你为什么要对着月亮嚎叫?它亦如往日一样平均地普照着地面,它永远沉默从不动容,你看不懂它放下的图腾,无法解读月光里的密码,但同样的,它也听不懂你的声音,无法给你任何有用的回应。难道所有的狼都接受过月亮的回答吗?

 

收回你的风凉话吧!斑点狗说:如果你不愿意结束我的生命,那我就去请求其他东西的帮助,流浪狗也好,汽车也罢,总有一样东西能够帮到我。

 

斑点狗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而它身后的一只黑狗如同影子一样跟随着它。它愤怒地吼他:你走远一点!它用牙齿撕扯着他的皮毛:如果你没有办法满足我的愿望,至少不要打扰我!

 

不!我绝不!小天狼星说:你若不在我的眼前,未曾向我献出喉咙求死,那么你的尸体瘫陈在任何一个巷子里,我都不会侧目,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生命在消逝,我不可能把它们全都网罗挽救回来。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企图,那你就绝不要妄想在我面前谋杀一条生命!

 

你像是人类一样虚伪!斑点狗嘲笑他:你是法官吗?你有什么资格来宣判我的罪行,阻止我的死亡?我向全世界宣布我的种族,但最后却没有任何一个同类——肉体上的同类或者是精神上的同类愿意接纳我,一个卑鄙的、没有容身之地的本来就不应该出生的异类寻求死亡,回到它应该去的地方,你认为这是谋杀吗?

 

我不是法官。但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朋友,你看到过今天的报纸吗?上面那个被通缉的男人,小天狼星布莱克。那是我的名字。我被人类的法官以背叛朋友滥杀无辜定罪,投进了监狱里,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是无罪的。我曾经向每一个能够呼吸的生命诉说我的无辜,但是那些早就扭曲的、肮脏的怪物们嘲笑着我的辩驳。没有人愿意相信我,无论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敌人,都认为我是一个罪犯,可只要我的心脏能够跳动,我就不会被定罪!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最重要的证人,那就是我自己。只要我不曾认罪,我自己不曾忘记我的清白,那么这纸糊涂的宣判迟早会撤销!小天狼星昂起下巴看向斑点狗:你呢?我的朋友。如果你像是你所构想的那样悲惨地死去了,你会被如何定性?伦敦的街道上随便死去的一条流浪狗,无论是那些嘲笑过你的狗,还是咬伤你的狼,它们都不会为你的死亡担负任何责任。而你,亲自动手,或者是假借别人的手谋杀了一只无罪的狼,让它像是狗一样悲惨地死去。

 

 

当斑点狗想要冲向汽车的时候,小天狼星就走到马路中间用牙齿把它衔了回来,放在了道路的一侧。它爬上洋楼的楼顶,小天狼星就用头颅把它从台阶上冲撞到地毯上。它想要饿死自己,拒绝吃小天狼星衔来的食物,但生物是没有办法在有食物的情况下饿死自己的,饿到极致,它还是凭借本能把面包和牛奶大口地吞咽进了肚子里。它把脑袋埋进放着牛奶的碟子里,它饥肠辘辘时常与死亡擦肩而过,当它想要扯住死亡的衣摆追上去的时候,总能看到小天狼星,那一只黑狗,用威严的目光,用他亮得惊人的黑眼睛瞪视着它:不要自杀!不要谋杀一个无罪的生命!

 

小天狼星迟早是会走的。斑点狗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人类的缓兵之计,如果无法在小天狼星面前自杀的话,那么只要等到他离开,它想要做什么他都没有办法阻拦下来了。它开始主动地跟小天狼星一起去垃圾堆里找食物,小天狼星为它的变化感到高兴,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类似于高兴或者幸福这样的情绪了,他在阿兹卡班的这些年,他以为这项能力因为长期未曾使用而像是人的阑尾骨一样退化。但是他依然能,摄魂怪能够吞食掉他所有快乐的回忆,但是无法将他获得快乐的能力啃咬殆尽,这是他们与邪恶最大的区别!

 

他向斑点狗诉说他的故事,倾吐他的无辜。这是他咬紧牙关锁住了十年也没能成功说出来,没有人愿意聆听的秘密。

 

他说:我被关进了阿兹卡班。

 

那是哪里?

 

到处都是摄魂怪的地方。小天狼星说:它们能够吸食掉人所有快乐的回忆。

 

太绝望了!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快乐,那么除了死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我真羡慕你,你是有多么庞大的快乐才能让你支撑十年,一直活到今天!

 

不,我用来保持清醒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我记得我是无辜的,我是清白的,我从来未曾背叛朋友,相反的,叛徒另有其人。他不仅因为背叛获得了褒奖和礼遇,甚至未曾付出生命的代价,至今还苟活于世。背叛朋友的人被戴上英雄的桂冠,而被背叛的人接连死亡、被蒙蔽、被欺瞒、被未经审判就压入监狱,这是何等的不公!这样浓烈的恨让我得以活到了今天,因为摄魂怪觉得它顽固又难以啃食,是不美味的食物,所以从未将它偷走。

 

暗无天日的地方!斑点狗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天也待不下去!我宁可直接地扬起我的脖子,让死亡快一点降临。它悲哀地说:我做不到你这样勇敢坚韧、信念坚定,我时常会动摇。在被族群驱逐出来的时候,被路边野狗们讥讽的时候,在我被咬断了前腿成为了一个残废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已经彻底生活在太阳的背面了,我再也无法被太阳照耀,而当我想向月亮求饶的时候,它却永远沉默,从未回应。除了犬类的吠鸣,我什么也听不见。我也许永远都没有办法成为你这样勇敢的、能够直面太阳的人,请让我死去吧!它再次向小天狼星恳求。

 

走!走!我的朋友,你跟着我一起到太阳下去!小天狼星低下头咬住了它的后颈的皮毛,它那样轻且羸弱,像是一具空荡荡的骨架,衔在小天狼星鼻子下的一片羽毛。他们从建筑物庞大的阴影里脱出,太阳光毫无保留地倾倒下来,打在他们落满灰尘的打了结的皮毛上:你要相信你头顶的太阳!你能够被它照耀,你是可以活在阳光下的生物,你可以昂首阔步地走,你瘸了腿,但是你的灵魂是健全的,完好的,无罪的!你没有被任何镣铐锁住,你跟生活在泥土的虫蚁全然不同。我的朋友,你要相信太阳,它永远都悬挂在你的头顶,你随时都能够昂起头颅看到它。

 

斑点狗在太阳下流泪,它在街道上狂奔,一瘸一拐地,像是疯了一样。它对着太阳狂吠,不同于被驱逐出领地,对着月亮绝望的嘶吼,它叫得一声比一声健康、嘹亮。很快,小天狼星也加入了它的阵营,他们两个一起在干净的街道上飞奔、吠叫。橘色的阳光笼罩着他们,像是在肮脏的皮毛上镶了一层金边。无论影子如何移动,他们都始终在太阳下面。

 

 

它没有再跟小天狼星说过要自杀,而小天狼星的伤势逐渐好了起来。斑点狗说,等看着小天狼星离开了,它会去其他的地方。

 

你还是会继续吗?小天狼星垂下头问。

 

不知道。这是实话,斑点狗说:至少现在,在你的注视下,我不愿意死去,我想要活。

 

那请长长久久地记住我的凝视。你就把那悬在头顶的太阳看成是我的眼睛!小天狼星说:明天夜里我就要回到我的世界里了,我要去杀死早在十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叛徒,让一切都尘埃落定,扭转的命运都各归各位。

 

然后呢?斑点狗问。

 

然后?小天狼星歪了歪脑袋:然后……我没有想过接下来的事情。

 

 

小天狼星本来准备在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像是他来到这里一样。伦敦的每一个夜晚都像是复制上一个夜晚一样寂静黑暗,店铺紧闭着门,像是巨兽的嘴巴,街道上连露宿的野狗都找了屋檐窝下。但是在他离开的这个晚上,天空却被火光点亮了。他跟斑点狗之前蜗居的仓库起了大火,店主慌乱地说:起火了!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仓库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了。

 

刚刚过去的是什么?!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惊呼: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不!那是一条黑狗!

 

怎么会有狗主动往火里钻?它不想活了吗?

 

你不想活了吗!为什么要冲进来!拖着残疾的腿挪动的斑点狗不可置信地问:小天狼星!你忘记了你的朋友詹姆吗?你还要为他报仇,杀死那个背叛朋友的叛徒,你要大步地走到阳光下面去向所有人证明你是无罪的、清白的!

 

我当然记得!小天狼星靠近它,他身上乌黑的毛发好像正在起火,明明是这样炽热的火场里,到处都是火焰,但是他的眼睛却比任何一团火都要炽热。斑点狗那一刻只想到了太阳,永远燃烧的火球。

 

小天狼星把它从火场里叼出来的时候,浑身都烧得焦黑,斑点狗被烟雾熏得泪流不止,它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焦黑的煤炭。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来?我早就想死了,死在火里,跟死在汽车的车轮下面没有分别!你何必为了一条早就注定死亡的生命白白地葬送自己?你不畏惧死亡吗?你不怕你死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清白,也没有人去惩罚叛徒吗?

 

但是你在努力地大火里往外面走,不是吗?因为你已经放弃了自杀,那么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杀死你!火不行,你自己也不能做到!如果我现在选择了退缩,我为了我的朋友,为了我的清白,而选择放弃拯救即将在我的面前消逝的无罪的生命。那么小天狼星布莱克在拒绝掉头的那一瞬间,在进入对角巷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他会变成这世界上任何一只贪生怕死的野狗,是否有罪在那一刻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本来无罪的人会重新为自己铐上枷锁。

 

我的朋友!我从没有畏惧过死亡!你可以踩碎死亡!任他们欺压上来,你要蔑视它!用眼睛斜它!这样它才会恐惧,才会害怕!小天狼星说:死亡并不可怕!我会死,你也会死,所有的人、生物都会死!那个宣称自己战胜了死亡的魔头也会死!但是太阳不会!只有它永垂不朽,永远悬挂在我们的头顶上!

 

 

 

小天狼星在那个起火的夜晚离开了伦敦。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去,斑点狗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几年后,斑点狗被瞎眼的老妇人收养了,它变成了一条瘸腿的老狗,跟瘦巴巴的盲眼老妇人依偎着生活,在门口晒太阳。它太老了,狗的寿命太短暂了,无法再支持它像是年轻一样笃信自己是威风凛凛的狼,它也再也没有遇到过像是小天狼星这样高尚的朋友。但在死亡缓步地靠近它的时候,它却没有像是其他生物一样惶恐,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是等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那是一个太阳快落下去的黄昏,那只瘸腿的老狗,总是昏昏沉沉地趴在地上晒太阳,它像是感应到了一些轻而薄的东西破碎了,它突然地站了起来,追着太阳下沉的方向,在干净的街道上一瘸一拐地走着。它突然对着太阳狂哮,一声比一声坚定,一声比一声嘹亮。它沐浴在橘黄色的日光里,像是被深深地凝视着,那是一只黑狗,用威严的目光,用他亮得惊人的黑眼睛瞪视着它:不要自杀!

 

——汪汪……汪……嗷呜,嗷呜!

 

它对着太阳狂哮出了它生命里第一声吼声,也是最后一声。它知道即将要死了,在它的头顶上悬挂着的永不落幕的太阳注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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