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关于我养了一只名叫楚雨荨的男鬼的故事(全)

这个是全文

8k8字


“喂。”我叫他。

 

“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他认真地纠正我。

 

 

最近学校的大家都流行养点什么,家里有条件的养猫猫狗狗兔兔,偷偷把自家小可爱塞在书包里带到学校里来,在早自习的时候总能引起一阵轰动啊。大家都争着抢着想要撸几把软绵绵的毛,撸完都不愿意洗手啊,靠这点快乐可以挨过好几节数学课呢。

 

我比较奇葩,我养不起猫也养不起狗。我养了一只鬼。

 

还是个男鬼。刚刚来我家的实话还没穿衣服,大刺刺地露着他的鸟每天在我的房间里飘来飘去,非缠着我烧一件衣服过去给他,还特理直气壮,“你以为我想不穿衣服吗?这是我死的时候没人给我放寿衣啊,我一黄花大小伙我还不乐意给你看呢。”我被他吵烦了,烧了我家杂物间里的我妈生了我发福后再也没有碰过的裙子给他,他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被迫穿上了那件黑色性感蕾丝小裙子,一改以前的咋咋呼呼喇叭成精,变得特别沉默。我还产生了点不该存在的愧疚,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把人家鬼都搞自闭了,还琢磨着改天去买件正常点的衣服给他烧过去,免得自己也被辣眼睛。但是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变态,我家这个鬼,他已经消亡了,成了个死鬼,所以他只能成为后者,在沉默中变态了。

 

他开始热衷于穿着我妈的裙子翘着二郎腿坐我家沙发上看肥皂剧,看完了麻辣婆婆俏媳妇等经典剧目之后,他发自内心地对我说,“幸好我已经死了。”然后又开始在我耳边念经,教我对付渣男恶婆婆的三百六十八招,哔哔哔哔个不停,我恨不得现在就跑到人家道观里去抓个道士来把他给超度了。

 

“超度是和尚干的活。”他冷静地指出,“道士是抓鬼的。”

 

“我先找道士把你抓住,再请几个大师超度你不行吗?”我把笔甩在函数曲线上,瞪他。

 

他非常热心地建议我百度了一下我家最近的庙里请大师来家里做法事的价格,看着图片,我沉默了,我默默拿起了我的自动铅笔,继续跟函数斗争。第一次我的内心充满了对数学的热爱,我握紧了我的拳头,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数学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好好挣钱请大师过来把家里这个烦人鬼给超度了。

 

他飘到我的书桌边对着我的卷子摇头晃脑,发出失望的叹息,那模样,跟教我的数学老师如出一辙,“唉,唉,唉!”

 

我伸脚去踹他,他很快就躲开了,无奈地说,“小姑奶奶,我说了不能碰我的啦,碰了会发烧的。”

 

“发烧就发烧,我不想写数学!”我趴在桌上全身跟没了骨头似的耍赖。也不是特定在跟他耍赖,就算世界上从来不存在这么个鬼,我也会在这个时候对空气说,我不想写数学。我觉

得花季少女秃头猝死的罪魁祸首一定是数学,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那我一定是死于数学。

 

“我不想写数学。”我又重复了一次,按照平时来说在丧一会后我还是得拿起笔跟数学殊死搏斗,但是我现在不想,我只想多趴会儿,好像是对谁撒娇耍赖一样,因为有人(鬼?)注视着我,我好像多了一个港湾,我可以对他说,我不想写,而不是对着空气丧气再对着空气重新振作。

 

“选A。”他对我说。

 

我抬头看着他,他一副真是拿你没辙了的表情看着我,“把这个公式带进去算。”他用手指虚指了指我草稿本上杂乱无章的验算,见我还在云里雾里,他又叹了口气,认命地用手指比划,“你看啊,你第一问已经算出三角形的面积了对吧,用m列一个三角形面积的式子,再把面积带进去,不就可以把m算出来了嘛。不知道怎么用m列式?你看这个一次函数是不是可以当底……”

 

他讲题的时候我总会忽略他是一只鬼,一只不容于世间的不愿意投胎的游魂。他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手指随便一指再难的题目答案就出来了,那些复杂的数字还有字母对他来说好像就是玩具一样。但是跟我讲题目的时候为了照顾我浅薄的知识储量,他讲得特别认真仔细,我偏过头去看到他的侧脸,我心里想,他活着的时候一定是学校里校草级的人物吧。

 

谁能对他不动心呢,少年白皙的侧脸,颤动的睫毛,修剪整齐的手指,还有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的语气。他叉着腰在我耳边大声地说,“你这个大笨蛋!”

 

我想我也会对他动心,即使知道他是一只鬼。

 

如果他穿的不是我妈的大红碎花小裙子的话,我也许真的会爱上他。

 

对了,之前为了感谢他教我写数学题,我悄悄去我妈的衣服又偷了几件过来烧给了他。他非常感动,如果不是我俩人鬼殊途他恨不得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揍一顿。

 

我埋着头验算头也不抬,“揍啊,如果你舍得揍我这样一个善良而无辜的少女的话。”

 

“?????您怕不是对善良和无辜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

 

我不理他了,他就苦大仇深地飘到客厅去看电视去了,我妈下班回来搓了搓胳膊问我,“你下午是不是没关窗,家里怎么阴风阵阵的。”

 

我抬头看了眼站在我妈背后跟我做鬼脸的某个鬼,那鬼脸是真的鬼脸,舌头伸出来能垂三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想吓我,但是我觉得跟数学比起来他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平静地搪塞了我妈,我关上了电视,断绝了他最后维持生活的快乐。

 

任他在我房间里鬼哭狼嚎我也不理他。

 

最后他屈服了,屈辱地承认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无辜善良可爱的少女。

 

 

 

他白天跟着我一起去上学,我上课他就满学校晃悠。我还特别严肃警告了他不允许去女厕所。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把我当什么鬼了?????”

 

见我不说话,他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特别生气,在我耳边叭叭叭了起码一刻钟,证明他是哪怕变成了鬼也不改操守的当代柳下惠。我特敷衍地点了点头,“我要上课了你快点走吧。”

 

他悲愤地飘走了,我觉得他这次是真的悲愤,以为他在空中飘出了个QAQ来,我实在没有憋住笑出了声,当时我们物理老师在讲他珍藏多年的冷笑话,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笑出来了,他热泪盈眶把我奉为知己,要不是我再三推拒他恨不得拉我下课去办公室继续跟我讨论冷笑话。

 

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一下某只造孽的鬼。

 

 

 

他回来了,一脸倔强而美丽,我觉得他肯定跟着隔壁班那个特别喜欢上课看一起来看流星雨的妹子跟了一整天。

 

“喂。”我叫他。

 

“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他认真地纠正我。

 

“……”

 

“好的,楚雨荨。”我告诉自己会做数学题的就是大爷,要学会忍耐,堆起笑容,“亲爱的楚雨荨你能教我写这道题吗?”

 

“你是猪吗?这么简单的题为什么不会?”

 

“说得更加具体一点,你是猪,可以延伸为你是野猪、豪猪、花猪、光猪、蠢猪、笨猪、乌克兰小乳猪、猪八戒。你是圈养杂食的懒惰物体,你是星光灿烂下一只绝望而孤独的动物,是永远飞不上蓝天的蠢猪!!”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依然一脸美丽而倔强,“我楚雨荨,是不会被打败的。”

 

我拔了电视线。

 

“我错了!!!!”他痛哭流涕。

 

 

一个人无论如何就是寂寞,哪怕嘴硬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好,但是心里还是总有点小小的期盼,冷清的世界里能让容纳进来另一个人,敞开自己的灵魂的触角去触碰另一个陌生的灵魂。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之前一直都觉得我永远都做不到的,去信任一个陌生的人,我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有办法信任,怎么信任其他人不会有一天把自己远远抛下,人都是趋利避害都是追慕更优秀的人的啊,像我这样,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可以奢望有人会在淤泥里拉自己一把呢。

 

他是我人生的一个意外。

 

是最大的意外。

 

在我觉得我的一生都应该是黑白色调这样浑浑噩噩按部就班,每天刷牙漱口去上学,在永远不熟悉的人群里穿梭,在陌生人的温热的呼吸里埋头快步走过的时候,他就是打破日常的“非日常”,是光滑的蛋壳世界的一条裂缝,让风从封闭的空间里涌进来。

 

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他,他是独属于我的鬼魂。我拥有他,因为除了我之外他是没有归宿的,如果我生气了不跟他说话了,他就用尽浑身解数逗我笑,因为如果我也忽略他,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一缕魂魄,一缕因为执念而停泊在人间的鬼魂,他也是寂寞的吧,即使每天笑嘻嘻的好像是没有忧愁的模样,作为鬼魂的他,与所遇到的世人永远格格不入,这和我多像啊,和我这样一个被所有人排斥的“怪胎”,我们好像就是天生契合的。

 

 

 

“你是怎么死掉的呢?”我问他。

 

“其实我还没有死。”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其实是上帝派我来拯救失足少女的。”

 

“哦?那你做到了吗?”我一边做题一边敷衍他。

 

他飘到我的课桌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然后严肃地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那你加油。”我头也没抬。

 

他又开始在我耳边叨逼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看我不理他他就开始在教室里到处飞,一边飞一边碎碎念,我觉得他之所以现在还留在人间可能就是因为他太吵了,人间地府都不乐意收他,喝个孟婆汤指不定能在过奈何桥之前把上到阎王下到鬼差全部吵到耳膜炎。

 

本来已经习惯了他的碎碎念,全当是写作业时候的背景音乐,但是突然他又不说话,整个教室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唯独没有他的声音,这让我感到惊慌,我心里想,就像他突然出现的一样,他会突然消失吗?但是等我抬头的时候,看到他姿势特别扭曲地在讲台上做瑜伽,因为是鬼,柔韧性强过头了,他的胳膊和腿打了个结,仔细一看还是蝴蝶结。

 

他一脸悲伤地看着我,“我被卡住了怎么办?”

 

我实在绷不住了,笑出了声。我突如其来的笑声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而视,议论声很小,但是像是绕着我的脑袋飞的蚊蝇一样,挥之不去,我很快在那些小声议论和怪异的眼光里收敛了笑容,我又看了一眼还在讲台上为自己扭曲的肢体挣扎的他,我突然觉得,变成像他一样的鬼多好啊,没有人看得到自己倒也快活自在,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不用承受那些无缘无故的恶意,因为他们看不到我啊,所以那些敌视也会变成没有目标的箭矢颓然掉落一地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再多想,他就摆脱瑜伽的束缚奔我而来了,他开始跟我讲八卦啊,他说班长跟班上的小混混居然在偷偷摸摸谈恋爱,他说那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特别高傲的副班长其实暗恋体育委员很久啦,才几个星期他把整个班摸得比我还熟,连老师们的八卦都信手拈来,让我有点怀疑他死之前是不是专门做八卦周刊的。

 

但是,嘴角好像就是不自觉地上扬,我想,他真的是好好的人啊,灿烂得一点阴霾都看不到,所以也就格外让我羡慕啊。我也好想,好想变成这样的人,自己就能过滤掉一切负面情感,不需要借谁的光,自己就是太阳。

 

 

月考成绩又下来了,其他科目都还可以,但是数学依然还是惨不忍睹。副班长给我发卷子的时候看着我鲜红的分数几乎是怜悯的,她说,“这样的成绩,还有三个月高考你该怎么办啊。”我垂着头没有说话,沉默地接过卷子然后一股脑塞进书包,我背着书包头也不回,什么议论啊什么怜悯啊什么喧嚣啊全都远远地丢在身后,丢在原地。

 

我打开家里的门,走过空无一人的客厅,坐到书桌前,把数学试卷摊开在桌上,然后对着卷子发呆。我还没说什么呢,那边某只鬼就气得团团转在我面前直接膨胀成了河豚,恨铁不成钢地说,“哎呀哎呀!这道题明明是我跟你讲过的原题啊!你怎么还能错!!!!!!!!”

 

“忘了啊。”我特别淡定地看着他要不是自己是个鬼现在一个暴粟就到我的头上来了。

 

他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地谴责我不认真的学习态度,说得唾沫横飞,要是鬼有唾沫的话。

 

“乖,别激动,喝口水。”我还热情地递给了他一杯水,他也说得口干舌燥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去拿,但是我直接收回了手,把水倒进了自己嘴里,“我想起来了,你是鬼,喝不了水。”

 

我看着他可能要气得再去世一次。

 

 

第二天又是数学的周测,他在我耳边都快把答案报出来了,我还是充耳不闻,直接跳了好几道大题,做完了选填就望着窗外发呆。被他烦得不行了,才拿起自动铅笔演算了一道大题,在最后快算出正确答案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用橡皮擦掉了一半的步骤。

 

周测是当堂改出来的,数学老师依然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把我叫到讲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还有心思想,里面的好几个词跟我家的那个蠢鬼好像,他要是不英年早逝的话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变成地中海啤酒肚的数学老师呢。

 

“你刚刚来到班上的时候还是尖子生,你怎么能够在高考前这么懈怠呢?那些以前不如你的人现在都赶超你了,你反而倒退了!”

 

周围是嘈杂的议论声,那些目光全部都像是针一样扎在我的背后,我假装看不到,但是它们却切实存在的。我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们用各异的眼神盯着我,好像我就是一个异类一个怪物。即使听不清楚声音我也能够想象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好吵。我想。

 

 

回家的一路上,他都一反常态一句话都没有说。等到我关紧了门,他飘到我的面前看着我,他问我,“其实,那些题目你都会做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依然低着头。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又低沉又哀伤,“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

 

“我一直都听到他们会说你的坏话,但是那些其实都是源于嫉妒。”

 

“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他说。

 

莫名其妙的,眼泪奔涌而出,我趴在桌子前泣不成声,任泪水在我的卷子上横流,那些步骤,那些铅印的题目都渐渐模糊成了晕团。好像我已经被砸碎了被踩裂的被砸到尘埃里无数次的尊严又靠着这样一句话又重新立了起来,伤痕累累的躯体上面每一道刺痛的伤疤那些以为已经成痂的伤口又开始淌血重塑长出新肉。

 

我好想就是这样一个特别卑微的低贱的不知羞耻的人,只要有人愿意肯定我,只要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肯定,就能够让我重新燃起一点点不应该有的希望。我的脊椎好像都是依存别人的眼光而生长的,只要被注视着,我觉得自己就是被需要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存在。

 

刚刚出生就被父亲遗弃,等到稍微长大一点了能够稍微独立了又被母亲遗弃。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好像自己就是依附在这栋房子里的游魂,对于人间好像是雾里看花,几乎没有归属感。所以,我需要,我迫切地需要别人的肯定来证明自己是被需要的。

 

我一直都是格格不入的,我是怪异的,我是不合群的,被孤立也不过是我自作自受。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一个怪物,所以才会一次次被人排斥。

 

我一方面想要证明自己的优秀,我大肆宣扬自己的数学有多么优秀,对于那些让大家焦头烂额的难题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不堪一击,享受那些也许言不由衷的赞扬和关注,我就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我是被关注的,我是被注视的。但是另一方面,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是独一无二的,我不愿意像其他的人一样,把自己的答案分享出去,我不愿意把自己作业借给谁,也不愿意考试的时候帮谁传答案。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班上的一个异类,我不合群,我没有办法融入集体,我好像自带一个屏障,我走到哪里都是真空地带。对外他们可以宣称他们的孤立只是觉得我太优秀了跟他们玩不到一块,这无可指摘,毕竟之前为了得到关注我似乎就是踩在他们的智商上凸显出来的,我也必定要独自承担这样被关注的压力。

 

他们越关注我,我就越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我捂住我的耳朵,它们能从我的指缝里钻进我的耳鼓膜里大声地说,对,你就是一个怪物,是个异类。

 

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到处都是声音。

 

——他们议论着我。

 

视线,视线,视线,视线。

 

到处都是怪异的审视的眼光。

 

——他们注视着我。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离开我,离开我,离开我。

 

让我消失吧。

 

这样的念头经常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好像只要消失了就能摆脱这些视线,好像我就“自由”了。

 

但是,最后,我依然还是没有勇气,我想,也许有一天有人会给我“勇气”。

 

也许有人会给我“勇气”,他们用他们的视线他们的声音他们喧嚣的议论声给我“勇气”让我下定决心纵身一跳,然后我就能够变成透明的蝴蝶。

 

也许有人会给我勇气,让我能够再有活下来,昂首面对这些的勇气。

 

会有吗?

 

会有吗?

 

我问自己。

 

 

我知道是我用力过猛,是我过于想要获得关注所以才显得像是跳梁小丑,其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我应该怎么去弥补?如果因为我说我会写那些难题而被孤立,而被认为是怪物。那我也变成跟大家一样的人,每天苦恼数学,每天都被数学老师痛骂是不是能够也变成一个“正常人”?是不是,我就有机会被他们接纳呢?

 

这样幼稚的想法一下子就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太渴望得到谅解了,渴望到我把我的未来揉成一团褶皱的纸当成和解书递到他们面前,祈求他们的原谅。

 

但是好像这样反而适得其反,我反倒成为了所有人的笑柄,我弄巧成拙,我自己把自己又往深渊推了一步。我好像每一天都在向深渊一毫米一毫米地推进,我自己也觉得好像无所谓了,我只等着“终极”的到来。总有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出现了一只鬼,他对我说,你从来都没有做错。

 

我一直都在被自己折磨着,我告诉自己是因为我的虚荣是我的自大是我的自不量力才会导致的这些孤立,我是罪有应得,我把自己卑微到尘埃里渴求他们的原谅,却只得到了他们的践踏,他们在我的尊严上践踏就像是野马践踏草原,恶劣得理所应当,他们觉得理所应当,连我自己也觉得理所应当。

 

现在有人跟我说,我没有错。

 

被一直积压的委屈终于喷薄而出,我趴在书桌上泣不成声。

 

我没有错。

 

我从来都没有错。

 

他把骆驼背上的稻草一次性搬运下来全部都丢到悬崖下面去了,我觉得,我好像等到了,得到了我一直期待的,那一点点勇气。

 

活下去的勇气,面对未来的勇气。

 

只是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又觉得我自己卑微到卑贱的地步了,那样一直被践踏的尊严,是多么容易被重新扶起来啊。溺水的人只要多一口空气就能够活过来,浮出水面。

 

“求求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对他说。

 

他迟疑地看着我,“你会发烧的啊。”

 

“抱抱我吧……求求你了。”因为带着哭腔的恳求,他最后还是伸出来手,虚抱住了我。

 

我抱住了他,即使我触碰不到他的身体,但是我切实地感受到,我抱住了他,在高热的沸腾里,我抱住了我的希望,溺水者在水面以下,呼吸到了鱼度过来的一口空气。

 

 

那一天我发烧了,浑身高热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地在被子里躺着,像是一具尸体。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

 

“哎呀你这个的傻子呆瓜呆头鹅!!!我也是个傻子!!!为什么要碰你啊!!好生气好生气不该心软的,你现在发烧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对了多喝热水,你别睡过去了!!啊喂你要变成我的同类吗?快多喝点热水再睡呀!!!!!!!”

 

有人知道,有人在意。

 

我在蒸腾的高热里陷入了睡眠,我的梦是红色的,我带着微微上扬的嘴角睡去了。

 

 

第二天我又拖着病体不顾他的阻拦去上课了。

 

班主任还是把我骂了一顿,因为我昨天并没有跟他请假。一反常态,我没有垂下头任他骂我,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有些惊异也有些释然,摸了摸我的头,“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他轻声咳了几声,“我知道高三压力大,但是还是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到了教室,还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目,问有没有人上来解答这道题,依然是鸦雀无声。

 

我垂着头,他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抬头看他,他做了一个非常浮夸的加油动作,傻得不忍直视,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然后举起了手,数学老师惊喜地让我上来。

 

我捏着粉笔,好像是捏着一把宝剑,我抬起头看着漫天飞扬的粉尘,身后依然还是不停歇的议论声,即使数学老师大声说下面不要讲话还是有人小声说着。

 

我偏是在黑板上列出了第一条算式,第二条,第三条,有条不紊地解出了这道题。

 

我写完了题目,转过头去,看到他站在原地热泪盈眶,一副我的妈啊我的傻闺女终于开窍的老父亲的表情,开心地在天上飘出了个TAT

 

真的好好笑。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

 

 

 

我上网查成绩的时候,他比我还紧张,从耶稣到如来佛祖孙悟空沙和尚全部被他拜了个遍,等查到了成绩他开心得直接蹦到了楼上去,费了好大的劲才飘回来,如果不是碰不到我,恨不得给我一大口亲亲。

 

“你真棒!!!!!!!!!”他对我说。

 

“我跟你说哦,你们班没有一个考得比你好,所以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只能仰望着你了。”

 

 

“你将跟那些嫉妒你的人永远说再见,因为他们跟你不是一个层面的,你会遇到那些温柔又优秀的人。”

 

“你有光明的未来。”他叉着腰站在阳光下,他的灵体熠熠生辉,透明得好像随时要消失一样。

 

我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你到底,会不会离开我?”

 

我不敢问,我一直都不敢问,我怕这一切都是一个梦,等我醒来发现我又在淤泥里翻滚,我独自一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十七岁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跳桥的女人。”

 

“她坐在栏杆上在翻滚的江水上对我笑,她笑得真好看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问她为什么要想不开?她对我说,因为我一直都没有遇到一个伸出手抓住我的人。我好累我好累我现在好累,我不想等了,我等不到了。”

 

“她前一秒还在跟我开玩笑,我以为她就要下来了,下一秒她就纵身跳下去了,我伸出手,但是没有抓住她。她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想去救她。我一直都想着,如果我能够做那个伸出手来抓住她的人,该多好啊。”他温柔地低下头,几乎像是要亲吻我。

 

“最后我做到了。”他弯了弯嘴角,“我抓住她了。”

 

我看着他缓慢地在我眼前消失,从脚踝开始一点一点变成粼粼波光,变成了空气里闪亮的光点。

 

我伸出手,但是却抓不住他的手腕。

 

“我们未来再会。”他对我笑。

 

 

我好像是靠那一句“未来再会”支撑着自己,不管遇到了多么困难的多么看似过不去的坎都想着,我的楚雨荨,他还在未来等着我,我要去找他,无论如何我都要等到他,然后紧紧地抱住他,然后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一次。

 

但是过去了很多年,我依然没有再遇到他。

 

久而久之,我意识到了,我和他在桥上相遇,他拯救了“我”,我不会选择跳桥,那么也就意味着,我和他相逢的契机就此截断了,我再也遇不到他了,我和他就变成了两根平行线,终生都不会再相遇了。

 

我打开电脑放一起来看流星雨。

 

上面美丽而倔强的少女瞪着高大的少年,“说得更加具体一点,你是猪,可以延伸为你是野猪、豪猪、花猪、光猪、蠢猪、笨猪、乌克兰小乳猪、猪八戒。你是圈养杂食的懒惰物体,你是星光灿烂下一只绝望而孤独的动物,是永远飞不上蓝天的蠢猪!!”

 

眼泪奔涌而出,在我的脸上肆意流淌,我捂着嘴肩膀耸动,泣不成声。

 

我的朋友奇怪地看了看电脑屏幕,又看了看我,“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看雷阵雨哭得这么惨的人欸。”

 

我扭过头一边哭一边笑着说,“我,是笑哭的啦!”

 

“骗人!”她弹了弹我的额头,然后抱住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跟我说嘛。”

 

“我弄丢了一个人。”我说。

 

我弄丢了我的楚雨荨。



——


睡前故事(8/365)


我觉得这次自然一点(?)

我也想要一个楚雨荨5555555


“我”最后拥有了光明的未来了。“我”和楚雨荨,本来就是不同时空的人,注定be,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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