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佛不渡

/佛跳墙乙女

/全文7k6

/介于原游背景和架空之间

/我觉得没有写好是因为我没有佛跳墙(?)

 

 

那应该是个冬天,我记得被子里很冷,我蜷成一团睡的,像是睡在冰窖里也变成了一块躺着的冰。太阳光从窗花里晒进来了,却也没有温暖的感觉,只觉得刺眼,然后我视网膜里的光斑忽然就被遮住了,鼻端萦绕着一段异香,这香味也同他一般张扬,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骚包,任人只要嗅到此香便能识人。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佛跳墙,他双手撑在我的肩膀边上,在我软绵绵被子上压出了两个凹陷,他叫我美人,我说你不应该叫我美人,我现在是冰人。我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他在玩我的头发,然后轻笑一声,哎呀,冰人是媒人的意思,美人,你又没有好好听话读书。

 

我不理他了,缩在被子里穿好了里衣,然后缩手缩脚地从被子外抓了一件外袍进被子,试图用体温暖和一下再如法炮制穿上。他就支着下巴看着我,看到头发被束进了外袍里,就伸出手帮我把头发捋出来,发尾扫过我的脊背,痒痒的,也像是心被猫爪挠了一下。他说,美人若是如此畏寒,不若同衾而眠?

 

听到他这样说,我衣服也不穿了,就抬眼看向他。他也望向我,金红的异瞳里好像酿着经年的女儿红,让人只嗅到一点酒香就醉了。而我酒量很好,我从来不会喝醉。因他的眸光醉倒的男女想来也不在少数,大多都看得脸颊飞上浮红,羞赧地移开眼神,而我偏不,我就要盯着他,跟他大眼瞪小眼,把一场暧昧的晨起变成一二三木头人现场。他笑着对我说,美人啊美人,你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我说我不是美人,所以当然不解风情。他又说我妄自菲薄了。明明是他先说我不解风情的,真是怪哉怪哉,长得好看的男人心思都是莫测的。

 

而且风情有什么好的,我为什么要去理解它。那些懂得佛跳墙的风花雪月,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的女子还有狂蜂浪蝶一样的男人们,最后谁也没有住进他的府邸里来,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被佛跳墙深爱着,但是我却想,佛跳墙有那么大的一颗心脏吗?要把喜欢平均分成那么多份,那能分到每个人的得只有多小的一块啊。我是坐在雕梁的栏杆上一边晃悠着腿一边跟浇花的丫鬟吐槽的,丫鬟抬起头,看着我叹了口气,姑娘,你不知道,只从福公指缝里倾泻出来的那一点点的喜欢,就足以让人抢破脑袋了。

 

那你也喜欢他吗?我问。

 

她的脸上也飘上了红晕,自然是仰慕福公的,不过他是霁月般的神仙人物,我这样的人哪敢肖想。

 

我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他不是霁月,他就是人间富贵花,他不应该悬在天上当月亮,而应当花也要当最绝艳的那类,不仅好看,而且贵,看一眼要收好几两碎银的那种。

 

在我之前流浪生涯里,就听过呀,那牡丹园里的花非达官贵人不接待,我想着那里有钱人多,愿意用大把的银子去看花,自然是有闲钱的,就跑到那里去乞讨,还没有靠近人家的轿子就被五大三粗的轿夫给推到坐在地上。一无所获的我还偷偷啐了一口,不就是破花吗?给我嚼了也不能饱肚子。这话说给佛跳墙听,他却笑了起来,摸了摸我的脑袋,牛嚼牡丹,不过如此了。

 

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又是在骂我!昨天先生才用这句话骂了我的。我气冲冲地瞪他。

 

他说,所以啊,美人,读书果然还是有几分用途的,至少你知道别人是在骂你呢。

 

他总是能这么有道理,就说天道不公,连道理都站在好看的人那一边,我永远都说不赢他。只能生闷气,然后他又把四书五经递到我面前,昨天教书先生说今日要我监督你温习功课的。

 

在他怀里待过的书,也带着他身上的香味。他真的是个行走的大香囊,香味经久不散。我偷偷溜出门没有带钱准备做老本行吃霸王餐的时候,就被人家掌柜拦住了,第一次遇到不是凶神恶煞要卸掉我一条腿而是笑眯眯的受害者,掌柜的说,是福公府上的小姐吧,这顿算我的,您还想要点什么?

 

我看了看我的粗布衣,没有道理啊。佛跳墙的府里的狗都是金光闪闪的,走出去阔气极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么普通的衣服溜出来的,怎么这也能看得出来。掌柜的说大老远都闻到我身上的香味了,是独属于福公的香味。我自己嗅了嗅却完全没有闻到,后来想了想,应该是他每天早上都坚持用不太正常的床咚方式叫我起床的缘故,我的身上总是沾染了他的味道,我泡在名为佛跳墙的水里,连骨头都浸染了他的气息,我觉得这比偷盗后官府的黥面要顽固,我可以剜去刺青,但我能剜去我身上的气味,剜去他对我的影响吗?

 

我不能。

 

 

我从很远的地方流浪到这里来,嘴里嘟囔着从各地学来的方言,混在一起像是大杂烩,也是那些我乞讨路途经过的城市给我盖的戳,当地的老乞丐告诉我,要用当地方言去乞讨别人才会给你钱。而我向来愚笨,学也只会学几句脏话,饿肚子的时候骂娘用。

 

我一直往南走,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对我说,南边有人在等我。我不知道要走到多南,据说再南一些的地方有仙境,到处都缭绕着白云,那等我的是住在云上的仙人吗?

 

刚来福州的时候我两眼一抹黑,周围人嘴里叽哩哇啦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只知道顺着人潮,走到街巷的尽头,走到最拥挤的人群里。我饿了两天,只在下雨的时候仰起头来喝了两口雨水,后来不想喝了,它也往我嘴里灌,紧闭着嘴巴就往我后颈里灌,灌得我在人家屋檐下打摆摆,又被一脚踹进雨里,天公真是天下强买强卖第一家。我实在饿极了,在墙外闻到了很香的味道,唾沫开始分泌,神智也不清晰了,手脚却在那时候变得格外灵敏,我爬上了墙,踩在瓦砾上,直接扑向站在墙边的佛跳墙的身上,然后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后面的事情都是佛跳墙告诉我的。他说我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好香啊,语气不像是在他府外仰慕他容貌人,反倒是饥肠辘辘的人看珍馐盛宴,几乎都冒出了绿光。他还笑着说,他受到过种种赞美,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他看起来很好吃。他说的时候,我旁边向来板着脸的先生都有些绷不住笑了,后来又觉得在后辈面前这样不够庄重,又像怕冷一样把露出的还留着茶垢的牙收回了嘴唇的包裹里。而我却不懂他们为何笑,佛跳墙本来就很美味,我记得当初我咬得很用力,嘴里都渗进了血腥味,后来他到客房来看我的时候还用白布包裹着手,大概是府里的医娘确实很心疼他,给他的手狠狠地用纱布包裹了好几层,包得像是只猪蹄,我看到又有点馋了,他后来用清粥堵住了我的嘴巴,也避免了他的手再次受难。

 

谁也不知道佛跳墙为什么留下我,而不是像他之前对待的无数在他府邸前乞讨的乞儿和懒汉一样,给些盘缠,或者为他们指一些出路。那些人里没有能留在他府里的,丫鬟说我是不一样的,佛跳墙对我是不一样的。那神情说不上是艳羡多还是嫉妒多些,她说,姑娘我为什么没有你这么好的命。我却想,我的命好吗?我在人间流浪了这么多年,而之后也必然会一直流浪下去。我从北边流浪到福州来,路途上也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他们愿意在大雨滂沱的时候施舍我一片屋檐,而佛跳墙现在也是我旅途中的一片屋檐,等浸湿了我骨头的雨水停歇了,等我湿透的草鞋干了,我还是要走的。我知道,我终究是会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要走呢?这里不好吗?丫鬟还在问我,抬头却看到了佛跳墙,她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一步,福公。佛跳墙对她颔首,转而又看向了我,用折扇敲了一下我的头,又逃学回来跟阿敏闲聊了。

 

他敲得很轻,至少比起那个羊胡子先生打我手板的时候轻多了,比起责备,更多的是无奈。我也很无奈,我之前的十几年没有读过书两眼一摸瞎也活到了现在,没缺胳膊缺腿的,我脑子笨得很,先生一天要打我八百次,打到最后他也倦了,说我朽木不可雕也,我从蠢猪蠢驴蠢牛现在又变成了木头,连生物都不让我当了,我还是想当人。与其当一块满腹经纶的木头,我还是当不可教也的人更好些吧。

 

你说你要离开这里,现在的你我怎么能放心你离开呢。佛跳墙说。他还是听到了我说的。

 

读书辨理可明智,要不然你若是将来被人骗走了,茫茫人海,我何处寻你。他垂下眼帘温和地看着我,我觉得阳光也变得粘稠起来,像是有甜腻味道的糖浆,要把我搅和到了最深处溺死。

 

我别开了眼睛,读书可以让人聪明?才怪。我看那些书呆子才最容易被骗。我遇到好多去赶考却被骗得跟我一起乞讨的书生。所以读书才不能让人聪明。我越说越理直气壮,但还是在看柱子上的雕刻,不敢看他。

 

他又不说话了,但是我知道他还在看着我,用他一贯温柔的目光,他好像在我面前永远都没有底线一样,任我再怎么闹他也总是无奈地说,哎呀真拿你没办法。我像是踩进了软绵绵的云端,我知道这是个柔和的陷阱,之前有很多人丧生在这里,但是现在也心甘情愿地也陷了进去,变成了白骨第一百零一号。

 

我忽然抬起眼,我问他,佛跳墙,我要是走了,你会记得我吗?

 

他噙着笑看过来,自然会记得。

 

会记得多久呢?好几百年过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我刨根究底地问。

 

记忆可以与时间对抗吗?我知道答案,但是还忍不住自不量力地问出口。

 

我想,我当时应该咬他的时候咬得再用力一些,一直到撕下一块肉来,咬到鲜血淋漓也不松口,等到无数年后即使伤口愈合了,看到那牙印也能记得我来。

 

他干燥的手落在了我的头顶,像是一片温柔的云。

 

我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没有说,语言在这个时候多么赘余。任由日光沐浴在我的身上,任他摩挲着我被束起的长发,我听到他最后对我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那一瞬间胸腔里有陌生的情绪涌向我的四肢百骸,那是从未有过的,甚至我都疑窦是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是谁遗留在我体内的。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忽而就将它唤醒了,现在全部都喷薄出来,将我淹没了。

 

 

 

佛跳墙总是很忙,忙的时候像只花蝴蝶,落进花丛里都找不到影子。而闲的时候很闲,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把我禁锢在床上,非要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放大的俊脸。我说,佛跳墙你这样不好,你再好看每天这样来一次我不是被你吓到心理阴影就是看腻味了,我觉得我们应该保留距离感。

 

他得寸进尺地又把我往后逼退了一步,那美人现在看腻味我了吗?问的时候还要做出难过的模样,蹙着眉头,我想我要是外面那些看他皱皱眉恨不得把自己一切奉上的“美人们”现在得心碎死。

 

但是,我看着他的脸也实在说不出已经看厌了这样的谎话。就算他是个试图每天用脸叫我起床的混蛋。

 

他的府邸里总有爱慕者送来的礼物。有些新奇的,他也会转赠于我。后来我听浇花的丫鬟说,有人送了一面西洋水银镜来,据说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前世。我咬着笔在绞尽脑汁想文章,听到她这样说,马上来了兴趣,什么之乎者也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什么?真的能够看到前世吗?我问。

 

说是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到,寻常人只能看到自己的模样。后来后厨的王叔去凑热闹的时候吓得坐在了地上,他说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上辈子也是杀猪的。

 

我噗嗤地笑了出来,那还真的执念好深啊,两世都当屠夫。

 

对啊。她点了点头,后来王叔就开始吃素了,也不杀猪了,都交给自己的徒弟了,自己就在旁边切菜。他怕自己执念太深了,是要一直受苦的。

 

我后来问佛跳墙府里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面镜子,他说是有,美人你若是感兴趣,我也可以带你去看,不过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也只当是个乐趣,莫要当真。

 

他说得很认真,我点了点头。

 

他打开阁楼的门,我一瞬间被里面的珠光宝气闪瞎了眼,这边摸摸那边蹭蹭像个土包子。我真心实意地感叹,佛跳墙你真他娘的有钱。因为说了脏话,被他敲了一下脑袋,他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美人看得上什么,我送你便是。

 

我拽住他的袖子,我看上了这个。

 

他笑着看向我,我不早就是你的了吗?

 

我垂下眼帘,又忽然岔开了话题,我们去看镜子吧。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用甜言蜜语可以麻痹心脏吗?我以前以为那无异于自戕,但是现在想来原来是有用的,所以才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我在镜子前站了很久,一直到佛跳墙从后面拥住我,我才从面前的画面里脱身出来。

 

你看得到吗?我问他。

 

我是没有前世的。他说。

 

这样啊。我点头,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我一直被他抱住,他是暖和的,怀抱里还带着香气,那样的香味浸泡着我的骨头,我想无论我走了多远它也如影随形地紧跟着我,直到有一天我什么都会忘记,而这样的印记也依然萦绕在我的身上。

 

 

 

阿敏说寺庙里去蓬莱云游的大和尚回来了。我问她蓬莱是哪里。她努力地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不知道啊,都说是在很远很远没有人去过的地方。

 

既然没有人去过,那就没有人可以证实了。我说,和尚都是骗子啦。

 

阿敏的娘亲信佛,听到我这样说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说,佛家说要普度众生,为什么在我快饿死了的时候不来度我啊。

 

阿敏说佛都很忙的啦,可能是忘记你了。不过你不是遇到福公了吗?还不满足呀?她有点生气,她觉得我应该对佛跳墙感激涕零,而不是每天浑水摸鱼阳奉阴违。

 

我用书本用来垫后脑勺,就睡到了游廊的横木上了。阿敏呀,你知不知道,先生新教了我一个词,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虽然他翘着羊胡子大声地说这就是歪理,然后一遍又一边地跟我重申,我们要积极,要入世,要报效国家。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捡自己想听的塞回耳朵里。

 

我出生的时候娘亲带我去算过命的,人家说我很有福气,能活很久的。阿敏说。

 

那很好啊。我笑了起来,你就帮我多活几年吧。

 

哎呀,这怎么还能帮的。

 

可以的。我说,你别不信,这是佛跳墙说的。

 

阿敏最迷信佛跳墙了,若他说这天是红的,阿敏也会点头跟着说,对啊就是红的。所以听到我这样胡诌,也信了,很开心地说,好啊,那我答应你。

 

说定了。我与她拉钩。

 

 

佛跳墙说要带我去寺庙里去上香,我抗拒得不得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也没有强求,只是在旁边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今日先生与我说要进行古文小测……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扯上了他的袖子,一脸诚恳地说我可喜欢钻研佛法了我与佛特别有缘现在迫不及待去接受大师点化了。

 

我也觉得美人与佛……有缘。他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了一声,好像是意有所指。

 

其实我从来就不受人家佛祖待见,以前流浪到城外的一座破庙里,那破庙的屋顶比我身上穿的衣服还破,外面下大雨里面也下大雨,我跟台上的佛像都淋得湿透了,我被冻得瑟瑟发抖,佛像还端着宝相庄严的架子,连嘴角都不下撇一下,它能度化我吗?在雨里它连自己都度不了,也不能给自己变一片屋檐来也让我跟着躲躲,我们都是大雨里的落汤鸡。我比它好些,我可以在它端坐的高台下避雨,虽然雨水还是浸湿了我弯曲的膝盖。

 

那场雨真大啊,大到最后佛像都被冲垮了,我从桌子底下爬到它曾经坐过的高台之上,我觉得冷雨钻进了我每一个毛孔里,我那时候谁也不想找了,就想在佛曾经待过的高台变成一块冰。

 

但是当太阳出来之后,我又冰释了,我还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会遇到谁。

 

 

施主,世间万物皆讲究一个缘分,勉强不来。大和尚念了一句佛号,我看着他的袈裟,又盯着自己的脚尖,金色的绣鞋上锈着跟佛跳墙衣服上一样的卍字,他跟我说这是吉祥的意思。

 

我抬起头与他平视,我偏要勉强。然后就从禅房里离开了,我把木鱼笃笃声关在脑后,佛跳墙站在禅房外等着我,我从后面抱住了他,就像他之前无数次对我做的一样,我把脑袋埋进他的后背,眼泪都擦在他的衣服上,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等到我抬起头,绕到他身侧,我想他背后的湿痕就已经蒸发了,他却用手指摩挲我的眼尾,美人,你怎么哭了?别哭了,我是会心疼的。

 

我没有哭。我说,是里面香炉太熏了。

 

他细心地没有揭穿我,只是牵着我往外走,他说,福州城今夜有焰火,我带你去看。

 

他带着我坐在府邸的屋檐上,我们并肩坐着,看烟花在城市上空不断升腾聚拢又散开,临近的街道上小孩子举着烟火棒疯跑,笑闹声传得很远很远。我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冷,他就把他的外袍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

 

我仰起头跟他一起看烟花,我说,真好看啊。

 

是啊。他也点头。

 

我说,当烟花多好啊,开到最灿烂的时候就死掉,连坠落的星子都还带着光和热。

 

佛跳墙,我扭过头看他,你怕死吗?

 

我不会死的。他说。

 

那你怕什么?

 

我担心你。他说。

 

这也没办法,人总是会死的。我说,也许我明天就死了。他用折扇抵住了我的嘴,休要胡言。

 

和尚跟我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托着腮,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好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是生死,本来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毕竟每天都有人出生,也有人死亡。

 

不会的。他为我掖了一下衣角,我会遍访名医,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他连谎话都说得这么温柔。

 

 

我是在看那面镜子才想起我的前世的。之前我一直在怨天尤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出生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尽头,怀着期待和恐惧往前活着,只有我不一样,我的尽头一开始就被标出来了,我被告知每一秒都在靠近死亡。

 

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执念太深,自作自受。

 

我与佛跳墙本来就是相识。他容颜经年不改,我十八岁惊马被他接住,他是二十来岁的翩翩公子,衣摆蹁跹,异香袭人。待到我生出华发,他还是如初模样,追求者如过江之鲫。

 

他依然为我画眉,为我梳发,唤我美人,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声也没有应。

 

我是会老的,会死的,而他却一直还停滞在最好的年华。

 

再美丽的花也会枯萎的。我蹲在院子里扫凋零的花瓣,佛跳墙就站在我的旁边,等我站起来的时候,骨头嘎吱响,头晕目眩,最后是他扶住了我。

 

佛跳墙。我唤他,前几天与你出门的时候,有冰人想为你说媒,她把我认成了你的娘亲。我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分享给他,但是这个笑话有些拙劣,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在笑。

 

于是我许愿,若有来世,定要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他,哪怕花期结束就枯败也在所不惜。

 

阿敏说,执念太深,会过得很苦的。我不觉得苦,灿烂过就好了,谁管其他那些呢?此刻我还握着佛跳墙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身上的外袍也还带着他的体温,我的头顶有烟花炸开,星子带着最后的余热坠向人间。

 

 

我是在新年那一天死的。阿敏一直在门外哭,哭得撕心裂肺,但是我没有力气去给她递手帕了。那一天很冷,福州罕见地下雪了,很好看,佛跳墙捧了一把雪进来,因为我骗他说我想看雪。但是他捧着雪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以前经常会想,这样值得吗?后来觉得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值不值得来界定的,有些事情勉强不来我偏去勉强,那也注定了我要付出代价。

 

新年城里都会放鞭炮,也会放烟花,我很喜欢热闹,我是枕着这样的声音离开的。烟花的火星子落下来就变成了雪,落满了人间的屋檐,也落进了佛跳墙的眼睛里。

 

雪下得特别大,几乎把福州埋了起来。

 

我想,即使他有一天不再记得我,也应当记得这场雪吧。

 

 

 

“这画里的公子真是霁月一般的人物,可我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人群围着一幅画啧啧称奇。

 

“这是从一个活了很多岁的阿婆手里买到的。她说这是她的前主人,我一直问她,但是她却不愿意透露他的名姓。”卖家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十两银子起,各位有兴致的多瞧瞧。”

 

忽然一个乞儿跌撞进了人群,直接就跌进了悬起来的画的怀抱里,把画摊直接掀翻了,她最后在地上打了个滚,把那副画紧紧地裹进了怀里。卖画人见好好的画被她揉成了腌菜,一看就卖不出去了,要她赔钱,她一个乞丐除了贱命一条也别无其他。抄起旁边的棍子都往她的脊背上打,打得她蜷缩成一团,但是还是不愿意松手。

 

“该不会是被打死了吧?”

 

“这乞丐莫不是有疯病,好生生一幅画……”

 

等到人群散开了,那像是死过去一般的乞儿,又睁开了眼睛,抱着怀里的画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身上的伤口开始呼吸,她紧咬着牙关,循着一缕香味一直往南走。她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她只知道那里还有人在等她。

 

她撑着走了两步,又重新栽倒在地,这次没有再站起来。

 

“师父,您不救她吗?”小沙弥问旁边的老僧。

 

“执念太深,救不了了,阿弥陀佛。”他念了一句佛号。


——


 @空桑管理司 参加一下活动


妹咋写好,卡了很多天,将就着看8

我去搞ddl了头秃.jpg

佛跳墙何时来我空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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