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这条河尚未命名无人可知

清明了,整点阴间(?)文

现pa项羽/刘邦

时空操作、年龄操作,斜线有意义



刘邦房子的隔壁来了一名新租客,是名年轻帅哥,身材很出挑,后二头肌饱满背阔肌线条优美,随便套着件工字背心,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对着阳台吹瓶子喝闷酒。他长得堪称英俊、剑眉星目,哪怕是落魄也得姿态漂亮。

 

这边的房东是留着山羊胡的一个尖钻刻薄的男人,一进屋子就被酒精味道熏晕了,开始对着他挑三拣四,无非是觉得酒瓶子堆在一起会让地板腐蚀、把墙纸熏黄。房间隔音稀烂,刘邦有时候戴着耳机打游戏的时候都能听到房东语重心长地灌心灵鸡汤,中年男人的通病,别说是对年轻姑娘,就算是对刘邦这样脸长得远比真实年纪要大得多的小伙子他都要掏出自己奉为圭臬长了虱子的家用百科宝典,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说教欲。刘邦想了想隔壁房客那身板,八成听不了几天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招呼上去了,他还想在旁边看热闹,他这人别的本事没,倒是特别喜欢起哄拱火制造混乱。可是这念想落了空,房东每个周末来唠叨一次,持续了一个月,也没见到那帅哥摁着把他揍一顿。刘邦心里啧笑,哦,银样镴枪头一个。

 

人不是只有一张脸的,浸泡在流言蜚语里,同样的骨相却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刘邦听过的关于他自己最离谱的传闻就是他是一家上市集团的老总,有一众小弟簇拥,还有一个凶悍的老婆。太不可思议了。刘邦合上眼睛,想要在虚空之中捏出一个老婆来,凶悍也好,好歹明艳鲜活,不是纸人。却像是被现实狠狠地咬了一口,天花板上装修没抹匀实的石渣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虎口,他的梦还没有开始做强行被唤醒了。

 

刘邦喜欢到开阔的地方去刮胡子,别人用电动剃须刀,他拎着个铁柄都生锈了上刀片的手动刮胡刀也不嫌弃跌份,乐颠颠地听着那些大老爷们碎嘴子八卦,在常年憋闷见不着荤腥的男人堆里,有时候也能看到他们裹脚一样又臭又长的抱怨。也是在这样的唠嗑里,刘邦知道了隔壁那哥们貌似以前是个挺厉害的有钱人,还有个漂亮女朋友。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司突然倒闭了,女朋友也自杀了,就剩了他一个人。这世道上富二代压根不稀罕,刘邦在窗台上掸烟灰,持续一个星期,怎么说也有可能掸到等女朋友的纨绔富二代锃亮崭新的车盖上。难得的是富一代,白手起家,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项羽又比这还多了一层人生体验,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两手空空,倒是一个完整的圆。

 

唏嘘了一番之后,刘邦抹掉了脸上的表情,又跟没事人一样拎着剃须刀回了合租的房子。其他室友大部分都还在睡觉,有个上班族匆匆地走了,餐桌上的垃圾也收拾,趴着两只油亮的公苍蝇。公用厕所的垃圾篓里堆着用废的安全套,他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没事干,打飞机也要用安全套吗?

 

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刘邦盯着墙上的那张清凉的美女画报出神,枕着自己的手臂也嫌硌手,看到画报边缘翘了起来,不干胶也能干涸,失去黏性,他撩起来了一个角,忽然在手心看到了隐约的一点亮。刘邦又把那裂口撕大了一点,发现那墙面上有一个小拇指大的小洞,刚好能透到对面的房间去。刘邦的心砰砰跳,这像是下流的艳情小说里的桥段竟然也能被他碰上,唯一称得上遗憾的只有对面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那腱子肉恨不得能直接把刘邦锤飞出去。

 

其实刘邦对于偷窥对面那哥们并没有多大兴趣,可是这枯燥线性的生活里难得地被凿出了一个孔隙来,把他枯燥的人生跟别人无趣的人生短暂连接了起来,不看看好像是他亏了。刘邦可以不赚,但是他不能亏。于是他坦然地凑过去了一只眼睛,像是竹节虾一样弓起身子。

 

隔壁的项羽什么都没有做,裸着上半身盘着腿坐在窗台边的地板上,透着窗帘的阳光像是油蜜一样刷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前摆了一盘四方的棋局,也没酒菜,他就对着这空气般的棋局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刘邦无语,这不醉才怪呢,他也算得上是千杯不倒的酒神类型了,那也得在饭桌上就着菜一边吃一边喝,像是项羽这种喝法最可能的结果是胃穿孔跑医院。

 

做坏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在过于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没事撩起画报来瞥一眼对面项羽在做什么就变成了刘邦闲着没事的消遣。他还把这件事说给了剃须帮的兄弟们听,听他们开玩笑似的下赌注,说刘邦什么时候被项羽暴揍一顿送医院。刘邦在旁边打哈哈,那可不行,我这张帅脸可不能破相,我还没娶老婆呢。

 

刘邦就这件事当看电影一样,虽然项羽算不上是个很好的演员。不过刘邦也经常找烂片看,因为只有烂片他才能跟着无数骂声一起破口大骂,裹挟在许多声音一起,发泄意味的骂声也显得不会突兀。而项羽每天都不厌烦地在做重复的劳作,像是这样灌酒,更像是不断地举起剑架在脖子上,然后又放下。刘邦不屑,他虽然年轻,应当有一股不怕死不服输的莽劲,可他无比地惜命,他不愿意死,哪怕是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想留有。他酒量非常好,可还是会油滑地千方百计地把酒换成水,或者是趁着别人不注意把酒吐出来,装作淋湿了衣服的样子。他抽烟的时候憋住自己的呼吸,不想让尼古丁滤过自己的肺腑,可他还是要继续抽。像是为了减肥所以催吐的年轻少女,好事和坏事之间摇摆,因为年轻所以无所谓,也因为年轻所以太有所谓。

 

坏事败露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刘邦没有想过会是这么尴尬的情况。他本来想把烟灰掸进八宝粥的罐子里,飞偏了,落到了那个孔隙里,一点烟灰就把残余的烈酒点燃了,掀起了一小片火灾来。

 

项羽依然稳坐在原地,像是局外人一样瞥着那团已经快烧到刘邦房间里来的火,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在看火急火燎地过来泼水的刘邦。

 

火没烧得很大,也是万幸。最多是墙纸被烧得龟裂,一团焦黑的痕迹。项羽说,要是按照我以前的脾气,在第一次发现你在做这样蝇营狗苟的事情时,就要过去把你擒过来对峙。

 

刘邦觉得这个负二贷说话真好玩,都落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还能装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来。他当然不怀疑项羽能把他抓过来揍一顿,揍完了他就要去看守所蹲号子,这个房东小气得狠,沾了官司的人别想租到他的房子,项羽他还以为自己是呼风唤雨的公司老总吗?正直狂傲是富贵病。

 

那现在怎么就不同了?刘邦问他。

 

棋局未解。项羽说。

 

刘邦这才看清楚他面前摆的是象棋的棋盘,他又不懂下棋,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没意思了。想到两个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刘邦有点过于自来熟地开始跟项羽攀近乎。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刘邦周围都还是地痞流氓,或者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弱鸡,传奇还是在小学课本推荐读物里看到的名人传记——像是这样跌宕起伏的人生,哪怕结局是个食尽鸟投林,但也总比一条平直的线要有趣得多。

 

他是想从项羽这边套故事听,就像是他平常一边剃须一边听旁边抠脚大叔吹牛逼。他擅长这种事情,黄酒往肚里灌两盅,瘪瘪嘴,男人嘛,话匣子不就敞开了。可是项羽只喝闷酒,没人陪他喝他也不说话,这么大一个人在旁边搭话,他也置若罔闻,一仰头,一摔杯,酒就空了。

 

可是刘邦从这样的沉默里品出了一种男人的浪漫,垮塌下来的天也支撑住,一言不发的英雄气概,过于标准,像是教科书里的模板一样。电影里都是这样播的,白酒、香艳、美女、朋友、钞票,这些项羽都有过,却都失去了。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他却没有骂娘,这多么稀奇,这要是刘邦,他绝对憋不住看一整晚上的烂片,什么富x山x图、x迹、小x代,全都看个遍,跟着弹幕上无数的骂声一起痛骂出来:草拟吗啊草拟吗。

 

最重要的是,刘邦觉得这可能是他生命里绝缘的东西,所以想要去碰一碰。就像是在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他的想法是想要走进去看看,这是属于青年奢侈的热烈鲜活的好奇心。

 

项羽喝醉了,醉眼惺忪地看着刘邦,那双闪烁着寒芒眼睛搅进了一汪春日的江水,他说:小虞,上酒。

 

刘邦知道小虞是他那个自杀的前女友。哦,现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仅是一无所有,还是一个年轻的鳏夫,早早地背负上了一条消逝的生命的罪孽。这让项羽身后的影子变得无比庞大,好像重叠着两个鬼魂一样。刘邦不知道项羽听不听得见,可他偏要说:你的小虞难道有胡茬吗?你个傻逼看清楚一点,老子是男的。

 

于是项羽直接把酒瓶子塞到了刘邦的手里,对他说:喝。

 

大概是以前还在当老总的时候给人发号施令习惯了,项羽说话都喜欢用祈使句。刘邦不喜欢这种人,他喜欢跟说话好听的人聊天,更喜欢说话顺着他的人,不过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可是没道理一同落魄到了租这种烂房子还要继续当孙子,刘邦把瓶子里的酒浇到了项羽的脸上,他笑着挑眉:项老哥,你清醒了点没?

 

酒液顺着项羽刚硬的脸部轮廓下滑,打湿了他的头发。刘邦看到项羽手臂的线条隆起,可是几个呼吸之后又松开了。在刘邦以为项羽只是纸老虎的时候,项羽突然掐住了刘邦的脖子,把他摁在了棋盘上,兵卒将相全都被一击飞跃楚河汉界,他的眉宇间带着难以消解的郁气,手背上冒着青筋,腕骨带动虎口力道十足。

 

刘邦被摁住的时候稍微有点后悔找死,他只是想要试一试,就像是撩开那张女郎的画报,看到了一个孔隙,把眼睛凑过去,他不过是在趁着还敢做的时候,做一下应该做的事情。不就应该挑衅、恣意、上勾拳、下勾拳,什么装逼富二代,也不配给老子提鞋。只是没想到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不能说是完败,刘邦只能心里找补,啐一口,我比你年轻,等到你七老八十了我再来揍得你满地找牙。

 

项羽松开了刘邦,说他心情不好。刘邦这才发现这哥们还是低音炮,他撑在棋盘上咳嗽了一声,嗓子嘶哑地说:你心情不好就照着别人撒气啊,怪不得你女朋友宁可死都不跟你继续过。

 

你——项羽拍桌而起,他怒视着眼前混不吝的刘邦,眼睛里的愤怒似乎能够化为实质。可是刘邦笑嘻嘻地跟他对视,他当然知道,放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在那第一下项羽没能一鼓作气造成出租屋的命案,泄气之后就不能再积蓄起来足够大的决心。

 

而且刘邦也不是真的想找死,根本没想继续挑衅,他坐在了项羽的棋盘对面凭着记忆把那些棋子摆到了原来的地方,拍了拍手,抬头问项羽:是这样的不?

 

项羽拧着眉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你会下棋吗?

 

不会。刘邦说,就是记忆力还行。

 

哦。项羽点了点头,我倒是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忘得越来越快。

 

刘邦恨不得在旁边翻白眼:就您这酗酒的节奏,赶明儿连人带盒子五公斤重了,忘得能不快吗?

 

无事可做,只能饮酒。项羽说话的功夫,用下巴点了点刘邦面前的酒,你喝吗?不喝的话还给我。

 

忒小气了吧你,以前还是大老板呢。刘邦无语。

 

你也知道,那些不过是前尘旧事罢了。项羽还是半文不白的,听得刘邦舌根子泛酸。

 

不过他环视了一下项羽房间里的摆设,里面陈设近乎空荡,只有一些凌乱的酒瓶,整齐的棋局,在项羽身后的空白墙壁上悬挂着一把剑,过地铁安检一定会被直接拷走的那种剑。刘邦心里有揣测,可是没有说出来,项羽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对他说:那是小虞自刎的剑。

 

猜测被证实了。刘邦都不觉得好笑了,一个人如果能够刻板坚韧到这个地步,怎么说也得让人肃然起敬。房间里没有他前女友的遗照,可是她常悬在他颅顶。从刘邦的角度错位看过去,那一把剑只离他后心两寸高,好像随时都会绷落下坠,把他钉死。他开始有点可怜项羽了。

 

 

 

他们做过什么事情,好像什么也没有。半夜的时候,所有室友都熟睡了,只有项羽和他还在熬夜。项羽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刘邦只要凿开墙壁看过去,他就坐在那里,凝视着他面前的棋局。刘邦撩开画报,光就会透过去,像是他们之间的门铃一样,后来觉得这比喻不好,说得好像他们在偷情。项羽一开始对刘邦置之不理,后来熟悉了一些,他凌厉的面容也稍显温和了一些,会对刘邦说,请坐。

 

哪怕项羽不请,刘邦照样会坐下来,四仰八叉地坐,无论他怎么坐,项羽都不会纠正他。那个榆木疙瘩脑袋,脑子里只有输赢和酒。太可怜了,刘邦想,这得多无趣啊。哪怕项羽前面的几十年的生命足够波澜壮阔,可这也无法吸引到了刘邦了。

 

项羽不喜欢听八卦,对刘邦说的新事物也不感兴趣,他好像是活在旧时代的人,只是一具残躯还停留在出租屋里。也正是因为如此,刘邦才喜欢跑到这边来。他向他分享自己此生做过最坏的事情,无耻、下流、没有羞耻和道德感,像是野狗牲畜一样,项羽微微动容,他站了起来,拿出了身后的那一把剑,银光雪亮映照着他寒星一般的眼眸里,他说:她是在我的面前自刎的。

 

刘邦笑了起来:看来你跟我也差不多无耻,竟然让自己的女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项羽没有生气,他仍在看那把剑,每一次看到它,就有人在他的面前剑舞,然后横剑自刎一次。这把剑一直在切割着他的愤怒。

 

刘邦摇头:不行啊,虽然这件事已经很无耻了,但是还不够,我不信你一辈子就没有主动干过一件坏事,没有一件事情让你觉得惭愧、羞赧,哪怕站在人生最巅峰的时期,依然是无法摆脱的阴影。

 

有。项羽斩钉截铁地说,他起身站到了窗边,他说,几年前,在我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我还非常狂妄,觉得所有的墙都是我的路,没有能够阻碍我抵达的地方。可是有一个算命的对我说,项羽,你会像是你最看不起的人一样,自刎而死,一头栽到江川河水里去。我当时喝了一些酒,也无法抑制住这种被冲撞的愤怒,揍了他一拳。在清醒之后,发现他已经死了。救护车过来说是他心脏病发作死的,他的师门徒弟说是他触犯了天命而死,范叔说他们这样说不过是想要多要一些赔偿。可是很快,警察找我了我们,小虞在我的面前自刎,谁也没有阻拦住她。

 

刘邦听着项羽仿佛告解般的陈述,震惊于项羽竟然会坦诚地把这一切在他的面前和盘托出。其实刘邦对项羽说的是假的故事,是他编造出来的,他没有做过这样下流无耻的事情。可是他觉得项羽不会说谎。玩笑一样的事情,却引出了一桩沉重的命案来,谁也没有了心思喝酒,刘邦兴意阑珊地回到了自己狭窄的出租屋。

 

他半夜起来放水,对着镜子抽烟,味道难闻的公用厕所里溢满了呛鼻的烟味,烟头的橘光明灭不定。他扯起嘴角笑,镜子里的人也不会反抗,会跟着他一起笑出来。镜子里和镜子外的刘邦都在做同样没有公德的,会遭到咒骂的事情。

 

 

 

刘邦还是偶尔会去找项羽喝酒,或者是项羽喝酒,他在旁边抽烟。他问项羽为什么不抽烟,项羽说不会,他在旁边捧腹大笑,笑完就给项羽塞了一根烟,他说:那你一定得试试。

 

项羽只被呛了一下,很快就像是老烟枪一样熟稔地学会吞云吐雾了。他沉默着站在窗边,是成年了许多年后的体魄,项羽一言不发,烟雾在他的脸边聚散,反而是旁边的刘邦被二手烟呛了一口,他胡乱地挥开。他坐在了那棋盘上,把它打乱,摸着牛仔裤里的烟盒子,翘起二郎腿哼歌。他唱情歌王,一首歌要唱二十多分钟,断断续续的,全都是项羽没听过的流行情歌。

 

项羽合着歌声喝酒,愈喝愈急,很是畅快淋漓。他又伸手去拿把剑用布擦拭它。刘邦在旁边笑骂:你妈的,你看清楚一点,老子是男的。

 

刘邦也不知道从哪里的闲言碎语里听说过,项羽以前的女朋友是个歌星,但他都没有听过名字,想来也不是很出名的三流小歌星,现在已经死了,更加没有出名的机会了。项羽这个家伙,谁沾到他就要倒霉。刘邦虽然这样想,可还是往项羽这边跑。一个人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太寂寞,太无聊了,连烟味都会蹿回来,牛追着自己的尾巴,打着转一样。

 

他又看到了项羽面前的那棋盘,他坐到了项羽面前对他说:项羽,我有个兄弟也懂得下棋,我背了棋谱给他看,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项羽问。

 

这就是一个死局,彻头彻尾的死局。刘邦说,你没事对着个死局瞎折腾什么呢?盯出个花来它也是个死啊。

 

项羽眼睛里迸射出怒火,他把那把剑横在刘邦的脖子上,锋利的触感拍在刘邦的汗毛上。

 

你……有话好好说啊,动手是什么意思?刘邦有点怂了。之前项羽掐自己脖子,他最多觉得雷声大雨点小,现在真刀真枪地直接拔凶器了,还是小命要紧。

 

他一边这样想,可一边却要说话,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对着镜子抽烟一样,镜子里的自己和镜子外的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刘邦听到自己在问项羽:你当时也是这样把那个算命的杀死的吗?即使法律制裁不了你,因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是犯人,但你内心不是这样觉得的吗?

 

项羽丢下了剑,跟他扭打在一起,他们把棋盘踹翻,将相兵卒摔落了一地,两个人就像是地痞流氓一样打架,此时谁的头脑都不是清楚的,都被酒精冲昏了头脑,哪怕是此时有一方会在这场扭打之中死掉也是正常的事情,寻衅滋事,派出所每天都要处理几百起,算不上新鲜。

 

他们打完之后,互相都鼻青脸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刘邦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烟开始吞云吐雾,嘴角抽动的时候还在生疼,他心里骂着项羽,项羽却像是心中毫无两人斗殴记忆一样找他借火。打火机刚刚在打斗的时候摔坏了,摁了几次都没有摁亮,项羽嫌麻烦,直接低下头对着刘邦亮起的烟头点火。

 

刘邦那时候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他的生活还只是一条平直的线,没有见过波澜壮阔浪漫的事情。在火被点燃的时候,只有两点橘黄的光在静默的夜晚里烧着,要烧穿出两个窟窿来才罢休。他的浑身燥热,血往下涌,像是被烟灰烫到一样,他看着眼前项羽轮廓分明的脸在白烟里变得忽近忽远,罩在一片操蛋的烟味之中,翕动鼻翼都是在慢性自杀,尼古丁在喉咙里转了几圈,还是被吸进了肺里去。二十来岁却能够当老烟枪,可是这个老手就像是他十几岁第一次抽烟的时候,被呛得满脸通红,就像是有谁正在掐住他的喉咙,摄取着他的呼吸一样。

 

一直没有问过你。项羽问,你多大年纪?

 

二十岁。

 

二十岁。项羽点头,是很好的年纪。

 

别像是人生导师一样。刘邦嗤了一声,他指着刘邦,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两个,现在没什么不一样的。

 

窗户外面月亮正是下弦月,像是一把弯弯的刀,也像是年轻野兽尖锐的牙齿。项羽的眼前氤氲起白烟来,手指颤了颤,灰白带着残余火星的烟灰就落在了地上,跟地面上原本焦黑的痕迹纠葛在了一起。一支烟能抽多久?四分之一首情歌王的时间吗?青年的狂妄和热血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他可以做很离奇疯狂的事情,就像这些事情注定像是掐住他喉咙的淤青一样随着时间消散掉。他还有那么长的一生,会有什么东西无法抚平?一件傻逼事情,一百件傻逼事情,只要他做得够多,总能把树放在森林里藏起来。

 

 

 

狭窄逼仄的环境里总会滋生出稀奇古怪的传闻来。也不知道哪个傻逼最开始传的流言,说那个不讲公德的在厕所垃圾篓里丢用过的套的人就是刘邦跟项羽。项羽平常都不怎么出来,当然对这样无聊的流言置之不理,反而是刘邦拎着他生锈的剃须刀,跟别人打了一家,把那人的手臂削掉了一层皮。

 

他鼻青脸肿地坐在看守所里,被训得像是个孙子,最后还要跟那个嚼舌根的人握手言和。刘邦嘶嘶地抽着冷气,他心里想,项羽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瘟神,跟他牵扯上关系,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好事。等到他回去了,这样的非议依然萦绕他的周围。好像他跟项羽真的能发生什么一样,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这样反驳过去!可是他反应越激烈他们起哄就越来劲,好像还带着胡茬的刘邦在他们眼睛里就是一个捂着自己肚兜要证明自己清白的黄花大闺女。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们能在这连苍蝇都是公的的筒子楼里变出一个母的来。他啐了一声,妈的,果然男的在极端压抑的环境里很容易变态。

 

他能怎么证明他跟项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最过火的一个晚上,也不过是互相点了一根烟,烟灭了,刘邦枕在棋子上就睡了过去,连春梦都没有做。伟大的王小波同志说过,要证明自己没有搞破鞋,唯一的办法就是坐实它,把革命友谊打碎。

 

项羽像是没事人一样,他依然在擦剑、喝酒。好像把刘邦来蹭酒喝当成了习惯。有一段时间刘邦烦了,不想去了,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却听到挂在墙上的清凉女郎开始说话,那一张薄薄的画片被烟头烫出了一个窟窿,影响了整体美观,罪魁祸首却还问刘邦:你不来了?

 

刘邦把那张残缺的画报用打火机给烧了,又用502胶水把那个洞给堵住了,免得下一任租客遭到这样的骚扰。他对着镜子刮胡子,镜子里的刘邦也因为做了一件充满道德感的事情而眉飞色舞。不错,非常精神,刘邦拉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拎着自己的公文包离开了这个狭窄偏僻的出租屋。

 

在离开这里之后,像是送走了瘟神一般,刘邦的生活以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蒸蒸日上。他有了自己公司,很快上市成了集团,有好几千人为他打工。他不用再抽劣质香烟,甚至为了养生直接戒了烟,任何高档香烟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他如他自己所料,一生做过许多事情,好事、坏事、窝囊事、划时代的创举,他被人敌视、也被更多人敬仰着。他的生命完整、充实。他有非常出色的副手,很多事情能够直接交给他们去做,刘邦只需要听最后的结果。

 

张良说到一直被他们视为巨大麻烦的公司已经彻底被击溃,对方被牵扯到了说不清楚的刑事案件之中,虽然最后查清楚那被害人的确是突发疾病死亡,可是错已铸成,他的女友已然畏罪自杀,其他的副手也锒铛入狱,最后他只身一人离开了,临走时还给我们造成了不少麻烦。

 

最后呢?刘邦有些失控地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

 

最后,他也自杀死了,也是自刎,尸体掉进了出租屋楼外的一条河里。张良说。

 

刘邦坐了回去,他喃喃地说:河……楼外面怎么会一条河,这不对啊。

 

他让张良去查,张良做事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查得很详细,根本容不得刘邦一点怀疑。项羽的一生平摊到刘邦的面前,白手起家,到一无所有,最后自刎身亡,落入江中,这样称得上荡气回肠的人生履历变成了冰冷的文字叙述,好像能把所有的血都冻僵一样。刘邦又去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对方告诉刘邦,他从来没有住过那条路的出租屋,那片是拆迁重建起来的,二十多年前,那边还是一片荒地。

 

可这到底是什么呢?刘邦想,没有梦会这样真实,真实到被揍的触感好像都经常能够让他夜晚猛地惊醒。那条河真的存在吗?世界上真的会有一条从握手楼之间流经的河流吗?那它到底源头在哪里,又会流向何方?

 

刘邦最后亲自到了项羽自刎的地方去看,吕雉也跟在旁边。刘邦说他真的就是去看一眼,吕雉说那种鬼地方鱼龙混杂的,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被哪个野狐狸精勾了魂魄?

 

刘邦踩在一片焦黑上,那里被烧灼的痕迹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太清晰了,简直像是呈堂证供一样。可是他触摸到了那泛黄的墙纸,墙纸上面有刀的划痕,也有烟屁股摁在上面的伤疤,唯独没有一个突然被凿出来的孔隙。

 

有烟吗?刘邦问。

 

老公,你不是都戒烟了吗?吕雉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烟给了他。

 

他叼着烟探出头看楼下那正在奔涌的河流,工业污水和生活废水都往里面倒,所以呈现出乌黑的色泽。他想到前段时间,他的小儿子因为偷偷藏匿同学的东西开玩笑被请了家长,张良他们都没时间去,小孩子怕妈妈知道,只有刘邦最闲,所以是他去听的训。老师对小孩说,你要当诚实的人,不能够隐藏实情,不能说谎。刘邦也在旁边附和,是啊,要当诚实的小孩子,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的。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在碾碎夕晖的湖边绿道上。小儿子忽然抬起头问刘邦:爸爸,老师跟我说,每个人都可能会做错事,只要改正就好了。她说隐瞒坏事是人的天性,真的是这样吗?爸爸,你也做过不能说出来的事情吗?

 

刘邦像是被烟头烫到一样,灰白的烟灰像是一直在他的肺部积蓄了起来,那些慢性的死、尼古丁一次性都爆发了出来。他的步伐逐渐变得缓慢,直到停了下来。春天的风轻轻地吹在波澜的湖面上,在他的视线里压缩得狭长,像是一条闪着光的丝带,像是一把很长很锐利的,刚刚被擦干净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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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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