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一个适合睡前阅读的三俗(?)故事


 

我,似鸽杀手。

 

有没有感情不太清楚,毕竟母胎solo至今,但是我确实莫得钱,要不然也不会挤在这个永远拥挤吵闹,撒泡尿尿骚味能顺着隔断墙绕整层楼的破地方。晾衣服的时候,大叔还能咧着黄牙夹着花生米抿着小酒跟你用猥琐的表情唠嗑,“嘿,小兄弟,最近是不是有点肝火旺啊?这味儿都冲我们家厨房来了,啧,年轻小伙子得多纾解纾解。”

 

我很想冲着他大吼我单不单身都雨女无瓜!但是大姐做的红烧鱼真的好好吃,不能把他们家得罪了,要不然我以后哪里去蹭饭吃。这也是这个话痨大叔在我面前弹跳了这么久还没有被我干掉的重要原因,我看了他一眼,他笑嘻嘻地看过来正准备张嘴说话呢,我就迅速把阳台门关上,也把大叔意犹未尽的荤段子黄色笑话关在了外面。

 

拎着昨天拆的快递纸盒,还没走到楼道,就被看似行将就木实则动如脱兔的太婆给拽住了,她跟我露出一个仿佛菊花绽放一样灿烂的你懂我也懂的笑来,我也心领神会地把纸盒递给她了,太婆马上一连串的标准普通话的谢谢里面混杂着一堆我听不懂的方言,但是开心是真的,靠俩快递纸盒就能感到开心的秘诀,我也好想拥有啊。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太婆一手抓着快递盒,一只手拉着我跟我絮叨,“就是躲在屋里,不出来走动走动,门也不开,见不到太阳,这样不好啊,不好啊。”

 

我站着没有动,任太婆把空存了好几年的没有地方扔的给小辈的经验箴言一股脑都塞给我,倒完了终于满意地迈着慢吞吞的步子挪回了明明也不朝阳,偏偏就喜欢门户大开的小屋子,我顺着铁门往里看,里面也没有开灯,凭着白天带来的一点点光亮,她在门口数着今天的“收获”,垂着头,弯着腰,数错了忘记了又重新数一遍。我就站在她视线以外的地方,听着她从一数到了二十五又从二十五数到了十八。

 

我想我真的很无聊,因为最近没有单子给我接,穷到快要连房租都交不起了,还没有几天房东就要来催款了,我昨天搜刮遍了我的钱包裤兜连小猪存钱罐都打碎了也只找到了三十多块,我琢磨着要不就把房东做掉算了,但是又觉得好麻烦,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从来不干亏本的买卖,不免费杀人的。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明天跟太婆一起去捡垃圾了,生活真的好艰难。

 

就在纠结下一顿是吃红烧牛肉还是老坛酸菜的时候,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了,是大姐,她抱着比她人还高的被子艰难地走出来,看到我就笑了起来,“小李,你怎么在王太婆门口傻站着啊?”

 

我接过她手上的被子,她帮我拍了拍刚刚在墙上蹭的白灰,拉了拉我的衣服,“待会上大姐家吃饭去。”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快乐开了花,又可以省一笔钱了。虽然还是不够交房租,但是能省一顿是一顿啊。

 

我坐在天台边沿看大姐晒被子,看她忙忙活活地计算哪边太阳落山了也晒得到,把被子每一个褶皱都拍平实,才满意地叉着腰欣赏自己的成品,她转过头来找我,看到我坐在天台上,吓得赶紧冲过来拉我,“小李,你怎么坐在这么高,这里又没有栏杆,很危险的。”

 

危险吗?我歪着头看了看楼下一户户的铝合金的窗沿密密紧紧地挨在一起,窗沿上海落着楼上抛下来的纸团、烟头、撕碎了的小纸片。这个环境就算跳下去也不会死的,我心里想。但是又看着她关切的眼神还有抓着我胳膊的手,我不自觉地听她的话乖乖跳下来了。

 

她一边笑一边跟我说今天的菜,说得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恨不得现在立马就带着她飞回去大快朵颐,但是我不可以,我不是鸟人我不会飞,我还得配合着她的速度,慢慢地在狭小的,堆满了杂物的楼道里穿行,穿过没有光亮的走廊,最亮堂的一家就是她的家里了,那也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

 

被暖洋洋的太阳照着,我能够就这样蜷缩在阳台上蜷缩一下午。大姐经常笑我说,跟她家以前养的猫一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吃红烧鱼,一整条鱼刚刚被我吃得只剩下鱼刺和骨头,我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喵?”

 

她马上就笑得前俯后仰,揉了揉我的头,“还是个小孩子呢。”

 

一会说我像猫一下说我像小孩子,女人真的善变啊。我心里想,但是还是努力地反驳,“我已经不小了。”

 

“这种话只有小孩子才会说啊。”她又笑了起来,她真的好喜欢笑啊,但是笑起来很好看,我喜欢看她笑,就像喜欢晒太阳一样,被太阳沐浴着,我除了伸懒腰之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一觉。

 

“哎呀,不早了,我要准备做饭了,要不然我老公又要说我了。”她慌忙地站起来,又钻进厨房里忙忙碌碌,我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穿着围裙的背影,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好像时间也流逝得很慢。

 

一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我听到了急促且不耐烦的拍门声,我迅速地从客厅蹿到了阳台,然后敏捷地跳到了我家的阳台,我想自己先走,而不是被谁赶走。

 

我家的阳台,被隔壁家遮着,只有一个边角能够照到太阳,我蜷缩在阳台的角落,感受着太阳缓慢地沉入西山,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抽离,这栋楼的饭菜的香味,男人女人吵架的声音,摔杯子的声音,女人大哭的声音,小孩子尖锐的叫声,也全都随着太阳一起陨落了,我什么都听不见。

 

第二天吵醒我的,是房东砸门的声音,我打开门,他满脸横肉,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这个月的房租呢?上个月磨磨蹭蹭搞了快半个月才交的,这个月不管么样不能拖了,不交就从这里滚出去。”

 

我不想走,我现在还舍不得走,舍不得那个可以照到太阳的阳台,舍不得那好吃得想让人吞掉舌头的红烧鱼,还有……人。

 

我抬起头,“三天。”

 

他还想说话,我盯着他,他瞬间僵住了,骂骂咧咧地摔上门,“三天,小子,我就给你三天,你不交钱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他的动静太大了,隔壁好几家都吓得把门锁紧了,生怕波及到了他们自己家,等听到没有动静了,又探出头来想看热闹,只有大姐,她一直把门开着,站在门外面,看到房东走了,就走进了塞了几百块钱到我手心里,“大姐也没有多少,你先把这个月的钱交了,之后……你再去找份正经事做,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啊。”

 

我不想收,但是她一副不收就是看不起她的样子,最后还是收下了,也许还存着什么别的心思,我捏着刚刚从她手心里脱离的,还带着温度的纸币,呆呆地站在原地,胸口里蹿进来的这些情绪,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我病了吗?但是我好像还有力气,也不觉得难受。

 

我打开了手机,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号码。

 

嘟嘟——

 

“没钱了,给我接个单子吧。”

 

“我看看啊,最近我们这一行不景气啊,大单子根本就没有,都是些给刚入行的小子接的鸡零狗碎的事情,你现在这水平,接这种太跌份了吧。”

 

“别多说了,接就是了。”

 

……

 

“咚咚。”

 

我打开门,是太婆。

 

她劈头盖脸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不思进取,每天什么事都不做,“连隔壁屋里的小姑娘都晓得勤工俭学咧!你个站起来有个人高的小伙子,嘛事都不干,以后找得到姑娘才怪咧!”骂完了又往我手里塞了几张皱巴巴的钱,“是之前卖你的纸盒子的钱啦,不要你的盒子啦,你赶紧去找点正经事情做去啦!”

 

“喂喂,李四,你还在听吗?你那边干嘛呢这么吵?”

 

“没事,你说吧。”我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把团成一团的纸币都捋好。

 

“有个任务,就在你住的地方,蛮方便的。”

 

“说。”

 

“王春梅。”

 

我捋纸币的手顿住了。

 

“委托人是谁?”

 

“嘿,稀奇事啊,你居然还有好奇委托人的时候?之前不就是拿钱办事走人的吗?”

 

“你不说我就挂了。”

 

“好好好,说。也没什么,就是俩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小子,你们这边不是要拆迁了嘛。他们老娘住在这房子里,琢磨着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拆了房子谁家也不愿意安顿,去养老院又不愿意出钱,反正也这么大年纪了,有点磕磕碰碰挂了也正常。这种单子其实用你真的是大材小用,但是你急着要嘛,所以还是热乎的,刚下的单我就给你抢过来了,就是那俩人太吝啬了,就给五千三,还讨价还价,他们知道在跟谁讨价还价吗?真是的……”

 

我不是很听得清对面那个家伙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手里皱巴巴的钱失去了桎梏,都落在了毛坯房的沥青地上,我想去捡起来,但是它们又被风吹起来了,一直吹到阳台外面,不是追不上,而是觉得追也没意义。飞走了,就飞走了吧。我想。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我躺在沙发床上看着龟裂的正在掉渣的天花板发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也什么都没有想吧。

 

我并不长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放空自己里过去的,没有单子的时候就发呆,发呆发到饿了就去吃饭,没有钱买饭了就去接单子。没什么不一样,跟上班族一样,按部就班地。我也不去思考人生的意义,那是哲学家应该做的,而我,负责杀死哲学家。

 

太婆的家里太好进了,她从来都不关门。她说是怕儿子们要回来,她睡在里面要是没有听到就不好了,她一直都开着门,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她等到她想等的人来,这扇敞开的门也没有实现它应有的价值。

 

她没有防备心。她是靠左邻右舍喂养活到今天的,迈着缓慢的步子,从胡同头的垃圾桶翻到胡同尾的垃圾桶,她像是寄生在那些绿皮桶里一样,她跟它们熟稔,像是孩子和母亲一样,是它们赡养的年迈的她的。她没有必要有防备,她就敞开着她的门,欢迎着路过的邻居的一点恻隐之心,放在门口的纸盒子,放在里面的新鲜饭菜,放在里面的一点纸币,叠成不容易被风吹跑的造型,压在最底下。

 

她一点点把它们都捋出来,像是对待宝物一样从垃圾堆的最底下清理出来,然后郑重其事地放到身边的两个盒子里。两个一样大的饼干盒,里面的碎屑也被她一点点用抹布擦干净。左边的盒子写着勇,右边的盒子写着信。

 

左边一张,右边一张,整整齐齐的两叠钱。她看着那两个盒子,好像是在看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子嗣,在看她拥着光的幸福的未来。

 

我碰到了客厅里的瓶子,也许是因为任务对象是这样一名衰老的女性让我放松的警惕,也许是还在有点期盼,期盼什么呢?期盼她能够快点逃走,这明明也是不可能的。她怎么能迈着那样缓慢的步子,从我的眼前逃走。她也不会意识到,我的目的,她的命运。我总是在做无用功。

 

她从床上探起身子,“是勇勇吗?……还是信信?勇勇?勇勇……信信……”

 

我听到了重物坠落的声音。

 

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任何可以呼吸的,活着的自然人了。她变成了一个器皿,倒在床下,还保持着呼唤的姿势的器皿,是用来盛放爱的器皿,而她现在是空的。也永远都会空下去。那两个盒子里的钱都飞了出去,跌在了地上散落了一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手上,也落在我的脚上。

 

窗户被吹开了,风又把它们吹得满屋子飞,飞呀飞呀飞出了窗户,我也没有去追,太婆也没有办法起来追,就任由它们去寻找自由了。

 

我想,她要是还活着,肯定会骂我不帮她把钱收回来,骂我是小没良心的,用没有力气的枯瘦的手打我的背,就像很多年前打她不成器的儿子一样,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割舍不掉。

 

我顺着她的阳台跳到了大姐家的阳台。他们家紧紧关着门,我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她捂着脸在流眼泪,她在哭啊,是在为王太婆哭吗?还是为谁呢。我蜷缩在阳台的角落,听她的哭声听了一夜,我不觉得吵闹,也不觉得悦耳,只是觉得有声音,就很安心。

 

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我又回到了我到家里。我拨通了电话。

 

“王春梅死了。”我说

 

“行,马上把钱打到你账户……”

 

“不用。”

 

“啊?”

 

“她自然死亡的。”

 

“你越来越牛逼了啊,这种也能伪造了?”

 

“不是。她不是我杀的。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嘛,谁也不知道,多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不想要。”我捏着手里皱巴巴的几张面额不高的纸币,站在阳台上,看着初生的太阳,“我已经收过前了,单退了吧,再跟我接一个。”

 

“你越来越难伺候了,你当单子是外卖,说叫就能叫的吗?”

 

“嘟嘟……”

 

我懒得听他叽叽喳喳的吐槽,挂断了电话。也不管他那边是怎么骂我,反正我也听不到。

 

“小李?”大姐出来晾衣服,看到了我,眼圈还是红的,但是看到我的时候还是笑模样,“今天起这么早?不赖床了?”

 

“你昨天是在哭吗?”我问她。

 

她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吗?真的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哭?”

 

“夫妻吵架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事,你们小孩子不懂的,以后成家了就知道了的。”她说。

 

我想,那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吧。

 

 

我开始尝试听大姐和王太婆的话,去找点正经事做。但是我好像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又没有身份,去外面闲逛了一天也没有找到她们说的正经事。傍晚回家,正掏钥匙,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站在防盗门的门口,她对我笑了笑,“是张三让我来找你的。”

 

我打开门,让她进去。她坐在沙发上,我盘腿坐在柜子上,俯视着她,“杀谁?”

 

“叶小兰。”她说。

 

叶小兰是我家对面住户的一个小女孩,挺孤僻的,就一个父亲带着,单亲,平常也不出门,就在家里闷着。

 

我想打一顿张三,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任务尽接我身边的。

 

我正准备拒绝,白裙子的女人报了一个数,“我已经支付定金了,现在应该到张三的账上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总体而言还是个没用感情也没有钱的杀手,马上就转换了态度,“有什么具体要求?”

 

“嗯……下手轻点,她怕疼。”她说。

 

真是奇怪的人,是你要杀她的,现在又说什么她怕疼。但是我是专业的,遇到了无数奇奇怪怪的人,这种还是暂时可以驾驭得了的,于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打开门准备往对门走。

 

她叫住了我,“等等……你现在就要去吗?”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委托人,突然变成了我的同居人。

 

事实上,房东来的时候,我恍然想起来好像跟他有个三天的约定。但是这几天出去找工作太累了,导致我的饭量变大了很多,钱都已经被我用完了,我想着他的大嗓门就头大,我第一次遇到比张三还烦人的人。

 

就在房东准备开始他的狮吼功的时候,白裙子的女人从包里掏出了一叠钱,房东看到钱表情立马就不一样了,乐呵呵地开始数钱,还开始跟我称兄道弟,挤眉弄眼,“兄弟,眼光不错啊。”

 

“谢谢。”我说。

 

“你不用跟我道谢的。因为接下来几天,我也会住在这里,那些钱就算是我预付的房租吧。”她弯了弯嘴角。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她是我的委托人呢。虽然确实是个奇奇怪怪的女人,但是给钱不赖账就行了。

 

这样的小筒子楼藏不住事,别说住进来一个大活人,就算是今天换了条新内裤别人都能知道。隔壁大叔是一脸羡慕啊,“这妞够正点,兄弟,有福气啊。”

 

大姐也笑,“改天把你女朋友带上,带到我们家来吃顿饭,街里街坊的认识一下也有个照应。”

 

“她不是我女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大姐这么说,我条件反射就马上否认。

 

“怎么?跟女朋友吵架了?”大姐心领神会,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小李,我跟我家那口子也总是吵架,但是夫妻哪有隔夜的仇,有一边低个头,一边退一步,事情就过去了,日子还是要接着过。”

 

“不是。我跟她没有关系。”我闷着头说。

 

“那你怎么跟她住一间房了?”

 

我一时语塞。

 

 

“你什么时候走啊?”我问她。

 

她蹲在地上吃饭,吃的是大姐让我打包回来的红烧鱼,我恨得牙牙痒,但是大姐再三嘱咐我不能自己一个偷吃,我只能盯着她,试图让她感觉愧疚分我一点,谁知道这个女人脸皮比张三还厚,施施然地用纸巾擦了擦嘴,“大姐的手艺真好啊,我都想拜她为师了。”

 

“不行。”我说。

 

“我不会的。我不会待在这很久了。”她说。

 

“那你尽快。要动手我随时都可以。”

 

“你做这一行多久了?”她问我。

 

“从记事开始。”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那你去过游乐园吗?”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去过。以前任务需要,在游乐场卖了三天冰淇淋。”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着她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小时候也没有去过。”她语气里带着点憧憬,“那时候想,要是有人能带我去坐摩天轮,我死也愿意了。”

 

我跟她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我也懒得理她,就缩在柜子上,她也躺在沙发床上,我们相对无言。

 

大概是凌晨的时候,我听到了隔着一面薄薄的承重墙,对面传来盘子破碎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声,女人的哭声。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了,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的听觉比较灵敏,甚至还能听到大姐嘶哑的声音,她哭喊着,“别打我了,别打我了,你就一刀把我杀了吧,我跟你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以前听到声音进去过一次,看到满地狼藉,锅碗瓢盆都摔了一地,玻璃也碎了,大姐就坐在碎玻璃中间,捂着脸哭,眼泪和手臂上的血迹一起淌下来,大叔还在继续打她,他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人了,或者他也不是人类,而是被寄生的某种类人生物。唤醒它只需要一瓶酒,一叠花生米,一句不顺心的话。

 

人就能变成野兽。

 

我当时闯进去了,却愣在原地不知道能做什么。我扶起了大姐,她又被打倒在地上,我抬起头看着面色赤红的男人,我不会打架,我只会杀人。

 

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我以为大姐只会会离开他。我打的主意是,大姐搬到哪里去,我就跟到哪里去,只在她隔壁,不远也不近,看着她就够了。但是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她收拾好了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有忙活着开始做饭洗衣服了。

 

我以前问过大姐为什么不走,她很疑惑地反问我,“去哪?这就是我的家啊。”

 

我抬头,看着这二十平米不到的屋子,这就是她的家。

 

那我的家在哪呢,我只知道,从这里的阳台跳下去,所有地方都是我的家。

 

那也注定我没有归宿。

 

“他不喝酒的时候很好的,虽然总是喜欢发牢骚,但是还是会记得我的生日,给我送礼物。我妈妈说,男人岁数上去了就不那么爱喝酒了,也喝不动了,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她说的时候甚至带着甜蜜,即使脸上还挂着伤痕,我觉得无力,什么话也不想说,我就像是一个外人,不对,我本来就是外人。

 

我在她的生命里,本来就是一个过客。

 

 

“你让我死好不好,陈建国!你让我死好不好,求求你了让我死了算了吧,我不活了。”大姐的声音愈发凄厉,我听不下去了,但是她拉住了我的袖子,笑吟吟地看着我,“你去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意义我也要去。”我甩开她的手。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她笑着说,我停住了脚步,因为我听到对面已经没有声音了,灯熄灭了,疲惫的男女明明刚刚才大吵了一架,男人骂你这个婊子,女人骂你这个孬种。最后婊子和孬种上了一张床,安稳地睡在了一起。

 

“世人皆苦。我们都在苦海里游泳,没有渡口也没有船。你不会是谁的船,也没有人可以当你的船,我们都在海里,找不到岸。”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恍惚间,我觉得她就像是要消失一样。

 

我抓住了她的手,她转过头对我说,“明天我们去游乐园吧,跟叶小兰一起。”

 

“啊?”我有点转不过弯来,“在游乐园里杀了她吗?不用这么麻烦,我现在就行。”

 

“李四,我是委托人哦,得听我的。”她说。

 

行,给钱的是老大。

 

 

叶小兰是个很孤僻的丫头,我也不爱说话,我们俩就像是大小冷气箱,飕飕地放着冷气,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一下逗逗这个一下跟那个开开玩笑。但是我能看得出来,叶小兰很喜欢她。喜欢是藏不住的,是能够从眼睛里溢出来的,任再冷漠的坚冰也会融化成一汪水,在全世界肆意横流,昭示存在。

 

她说要去玩过山车,拽着我们两个就去了,然后下来了一大一小就蹲在垃圾桶边吐,我全程冷漠脸看着她们,明明怕又想玩,真不知道是什么自虐心理。

 

吐完了,但是叶小兰却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平常一双眼睛都是冷飕飕地盯着人的,现在也带着几分笑的样子,就是笑起来不怎么好看,跟……我忽然觉得,她们长得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最后,我们去坐摩天轮吧。”她轻轻地说。

 

声音低得几乎我都听不到。

 

按照昨天约定的,摩天轮是最后一站,我会在摩天轮上杀死叶小兰。

 

“你可以吗?”她当时问我。

 

记忆中张三是教过我如何推销自己,我努力地回忆,然后认真地说,“我很厉害的,我刀下没有活人,她逃不走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啦。”她捂着嘴笑,“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轻一点吗?”

 

“我的刀很快的。她应该是不会疼的。”

 

毕竟被我杀过的人也没有喊过疼。

 

摩天轮缓慢地升起,叶小兰趴在窗户上俯视这座城市,“真好看啊。”她说,“我以后也能来玩吗?”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裙子的女人。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抚摸着叶小兰的头发,也跟她一起往下看,“真好看啊。”她也感叹,“可惜以后看不到了。”

 

“为什么呢?”叶小兰疑惑,“你又跟我不一样,我是没有妈妈,但是你是大人啊,随时都可以来的。”

 

“因为……”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我的刀就已经收了回来。叶小兰软软地趴在摩天轮上,摩天轮开始下降了。

 

我看了一眼她,“我可以跳下去,你真的有办法离开吗?”

 

她昨天跟我说她有办法。

 

“我马上就会离开了。”她笑着说。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我一开始以为是光线原因,后来发现她真的开始变透明了,我想去抓她,最后扑了个空,她跟我挥了挥手,在城市的夜空里消失了,她还是笑着跟我告别的,她最后对我说,“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我叫,叶小兰。”

 

 

我回到了出租屋,张三跟我发消息说委托人的全款已经打到我的账上了。我又想起了叶小兰,两个叶小兰。

 

想她絮絮叨叨跟我说的话,她说,她做了一件错事,她来这里是为了弥补过错的。

 

“杀掉叶小兰就能够弥补了?”我问。

 

“是啊,她才是源头。”她说,“如果叶小兰从来不存在,一切都不会发生。”

 

“哦。”我没有兴趣去探究委托人的隐私。

 

 

“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女朋友了?”大姐问我。

 

我埋头扒饭,等咽下嘴里的饭菜,才说,“她走了。”

 

“啊……跟女朋友分手了啊。唉,也难怪,还是要找份正经稳定的工作。”大姐说,“没事,没事,你长得这么俊俏,以后肯定还会有好姑娘喜欢你的。”

 

“真的吗?”我抬起头盯着她。

 

“是啊。”她也答得真心诚意。

 

“那你会喜欢我吗?”我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带着纵容的笑,“小李,有些话,是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你还小,你不懂。”

 

喜欢是藏不住的,是能够从眼睛里溢出来的,任再冷漠的坚冰也会融化成一汪水,在全世界肆意横流,昭示存在。

 

我没有说话,又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这口饭还没有咽下去,门就被踹开了。

 

 

大叔赤红着眼,举着刀砍向她,“好啊,我就晓得,你趁着老子不在的时候在这里偷人!!单位里风言风语没有错,你就是在偷人!!!”

 

“你这个家伙!你是不是又喝了酒?”她一见到他这幅样子就开始哭,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据说十四天可以养成一个习惯,那她是经历了多少个十四天呢?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砍我,我躲得很快,见他的蛮力在我身上不奏效,他也很快转移了目标,扑向了她。

 

满地都是碎了的瓷片和玻璃,他们在上面扭打,身上被割出的伤口好像也成为了刺激矛盾激化的因子。

 

我安静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举起刀劈向她,她哭喊着,嗓子嘶哑几乎没有声音了,“你这个挨千刀的,死了算了吧。”

 

 

我记得我说过,我的刀很快。

 

所以,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大叔的刀也没有落下,我的刀就已经收回来了。

 

空气很安静,突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只有重物坠落的声音。

 

“建国!!!!!!”她像是疯了一样扑倒在了地上,抱着他大哭,“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莫吓我!!”

 

他不会有回应的。

 

我知道。

 

她也知道了。

 

所以她拽住我的衣摆,“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的建国!!你把他还给我!!”她这一次,是全心全意地看着我,盯着我,眼睛里迸发的仇恨几乎能够把我烧死烫死。我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岸。

 

她是在怨恨我,因为我杀死了她的丈夫。

 

她的脸上还有淤青,她的手上是刚刚被砍伤的刀伤,还在汩汩地淌血。她就立马举起了她丈夫准备杀死她的刀,又迎向了我。

 

我一瞬间好像明白了叶小兰的话。

 

世人皆苦,谁也不是对方的船。

 

我拼命想要抓住她,最后,却反而让她溺水。我谁也救不了。

 

 

我逃走了。

 

从阳台跳下去,这以外的世界都是我的家。而她的家只有那二十平方,现在我把它全毁了。

 

 

我走进电话亭,投了一块硬币,拨通了电话。

 

“张三。”

 

“啊?”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你才知道?你终于反省了,你应该对我好点,不能随便挂我电话,让我满世界找不到你的人……”

 

“……有什么办法弥补吗?”

 

“你叫我声张三哥哥听听,我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叶小兰有没有留过东西?”我无视了他的话。

 

“啊?喂喂?”

 

“嘟嘟……”

 

 

叶小兰说,她做错了一件事,所以她要去弥补它。

 

我按照地址敲响了防盗门,里面的青年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气,“找谁?”

 

“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

 

“啊?杀谁?”

 

“杀死过去的我。”

 

……

 

 

——


睡前故事(14/365)


这篇是我除了美人鱼之外写得最流畅的一篇,毕竟……我就住在这里,我就是这样筒子楼里,目睹着这些长大的。啊有点腰酸背痛了

我出去散步消消食,回来再改错字(?)


最后依旧是简单粗暴广告时间(?):粮食向短篇本《河外星系》妹有看到的朋友们来康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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