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苦夏

邱高

ABO设定

感谢约稿

 

夏天来得气势汹汹,天蓝得像是火舌头燎过去一样,云都被烧没了踪影,太阳被嵌在一整块蓝水晶上。大约是苦夏的缘故,高英杰这段时间一直没有食欲,写作业也提不起精神来。但不想让长辈担心,还强打起精神来埋着头写字。一头柔软质地细腻的头发,在清爽的刘海下面是圆滚滚的眼睛,有点像小动物,看人很无害。乖小孩是天生的乖小孩,嵌套在模具里,骨头像瓷片一样,敲上去有脆响,碰到尖锐的地方不会被划伤,因为乖小孩只会自伤。

 

高英杰大抵是一个迟钝的人,什么都来得慢。出生的时候在母亲的肚子里待足了月份过了临产期才慢吞吞地出来,发育也要比同龄人慢一截。其他人像是竹笋一样越长越高了,他还是稚气未脱的孩童模样。连性别分化也是如此,因为没有等到分化期,还站在岔路口,大家都忙忙碌碌地走到自己的人生里了,他还在对着红绿灯发呆,别人撞着他从他的身边走过,他还在慌忙地道歉说对不起。可是他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呢?信息素的分化来得慢且迟钝,就像他青春期,还只是青涩的果子,挂在饱满的果林里,那样又青又小,干瘪可怜的一小个,显得格格不入。

 

叛逆期也要比同龄人来得更迟一些。手指不小心被钢筋划破了,等血滴滴答答地滴下来,旁边邱非给他贴上了创可贴高英杰才反应过来应该觉得痛。他迟到的青春期、叛逆期,连同那被闷热夏天网罗住无路可走的爱一起,在伤口的愈合和瘙痒里很后知后觉地开始酝酿,找不到出口。

 

他们两个坐在公园的滑滑梯旁边,夏日燃尽的暮色柔光铺展在面前,像是橘金的海浪一样,那样的话,高英杰和邱非应该是海浪捶打下被遗忘的两块礁石。邱非比较早熟,无论是从性格还是性成熟方面,是最早分化成为Alpha的人。不过好像命运从来没有对他产生一点怜悯和恩赐,坏的境遇凉水一样灌到他的后颈里,过早地逼迫他成熟起来。因为没有人能够教他,他在黑暗里一点点摸索命运的轮廓——太早太快地接触到无力,拳头打在棉花上面。他要与之搏斗的是巨大的钢铁怪物。明明站在难得被宽容可以糊涂的时间里,小孩子却要被逼迫着要去清醒地思考未来。

 

两个人原本是好朋友,在性别意识很朦胧的时候,他们经常睡在一张床上。夏天闷热,穿得很少,邱非被太阳刺得睁开眼睛,高英杰像是羔羊一样躺在凉席上,白T因为睡姿的缘故被卷起来,毫无戒心地露出少年人细韧的腰肢来,光洒下来,打了一层辉煌的亮影。高英杰的睫毛很长、高英杰的呼吸很小声、高英杰做了坏的梦会微微蹙眉、高英杰偶尔会说梦话,但是听不清楚就会被咽进喉咙里,不太明晰的喉结滚动。当时邱非想,想让高英杰喊的是他的名字。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只有很淡的薰衣草的沐浴露,邱非也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呼吸。在意识到这种蓬勃而生的欲望的时候,世界的水雾被抹布擦拭了过去,之前那些隔着帘幕,看不真切的东西,全都变得清晰起来——邱非在当时性别分化,成为了一名Alpha.

 

邱非是很能忍耐的性格,再多的重压落下来他都闷不做声。一直到后面因为变故彻底离开学校,他都没有向高英杰透露过一句,关于那个苦闷的夏天午后,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同学的家里分化,毅然地走向了属于自己的道路。未来,原本是金光璀璨的一个词汇,小孩子写作文不吝于用溢美之词来形容它,但等它落在肩头的时候,发现原来它不是一个完全算是善类的东西,它会压垮一些骨骼,也会让一些新长出的骨骼更加坚硬。

 

就像从伤口产生到后面感受到疼,高英杰经过了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漫长的暑假结束之后,在秋老虎的尾巴里走向学校里,听到其他同学的议论,他才知道邱非退了学。在秋季反扑回来的闷热里,那一整天上课他都在走神,教室的一角空了一张桌子,他的目光时常地在那里停留。浮动、躁闷的夏天要过去了,但为什么还残留下这些让人觉得心虚不安、难以排遣的情绪?

 

对于邱非的消息,高英杰大多数都是从同学的交谈还有长辈们在饭桌上的只言片语得知的。大多掺杂着对于时运不济的感慨叹息,还有一些多余的怜悯。很可惜、太不幸了,那样一个小孩子,最后沦落成了这般田地。支离破碎的一些句子灌进高英杰的耳朵里,如果他不主动开口询问,就只能笨拙地捡起那些碎片拼凑起邱非现在的样子。他还好吗?他在哪里?他像是人们口中那样落魄吗?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有回来找过自己?卷在被子里做梦,有时候会梦到一双黑亮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高英杰,有时候在笑,他说自己是一个很没有意思的人。他抬起下巴,蒲公英飞到公园里来,搔过他们的鼻端,而后又迎向天空,梦里虚假的暮光落在手心,高英杰伸出手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原来从来都没有愈合过。

 

高英杰逐渐被同龄人甩到末尾,还在很迟钝地走着。被信息素引诱而滋生的爱,还有悄无声息的暗恋,那些热烈的、苦闷的情绪似乎都跟还是小孩子模样的他没有关系。不知道什么是对,也很难分辨错误的事情。班上的同学说,英杰还没有开窍啦。好像这是他们都能够懂得,但是高英杰无法掌握的一种语言。等到性别分化的那一天,他就能够无师自通地握住它吗?就能够理解到,它到底是什么轮廓,什么形状吗?

 

 

性别是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的,而到了性成熟的时候才露出端倪,产生分化。那未分化的十几年应该算作什么呢?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好像一直都在等待一个契机,等待被刀划过,让它们从裂口里倾泻出来。那些向内而生的刺,迟来的叛逆,被强行压制下来的情欲还有爱,等到它们回来的时候,会像是夏天的热浪一样来势汹汹,把秋天也重新晕染成盛夏。

 

高英杰没有想过会突然遇到邱非。他好像是从长夏里催生出来的蘑菇,胡乱地长在草丛里,会把走路不太注意的高英杰绊倒——你回来了?高英杰呆呆地看着邱非。他长得更高了,作为Alpha的少年要比尚未分化朦胧期的高英杰高上半个头,轮廓也与往日有些些许差别,可是高英杰还是能一眼认出来,那就是邱非。

 

我没有离开过这里。邱非说。

 

那为什么……高英杰垂眼,声音闷闷的:为什么没有来找过我?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想当朋友。邱非说。高英杰还没有来得及失落,邱非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呆滞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英杰,因为我还想要奢望更多,所以不知道怎么来见你。少年应该感冒还没有痊愈,声音带着点鼻音,但是眼睛擦亮地看过来,一点遮掩也没有,也像是两柄剑一样刺进高英杰的胸口:我很快要走了,要离开这座城市。想了很久,还是想来跟你告别。

 

高英杰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邱非好像也并不是准备来得到什么样的答复,他是一个顽固的人,但他的顽固只针对自己,不会去勉强其他人跟他沦落到相同的境地。在把所有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后,他心中已经感受到自己被宽恕了,被自己宽恕……那一个夏日里积蓄起来的欲望、想要说出来但是被堵住的话,现在好像就这样被释放了出来。在这些混乱的日子里,好像什么厄运都一股脑地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想起来,印象最深刻的,让他一直咬牙的地方,却是性别分化的那一个下午。一直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虹膜里。

 

邱非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身后的高英杰轻声说。

 

带我走吧……邱非。

 

 

邱非加钱多塞了一个人,两个人跟着货物一起挤上绿皮火车,旁边杂乱地放着蛇皮袋子。能够供他们伸展的地方很狭窄,两个还在生长期的少年只能紧紧地贴着彼此。窗户外面的风景飞快地流逝着,很快就变得陌生起来。遇到崎岖不平的道路会颠簸起来,旁边的货物晃动着,摇摇欲坠。

 

高英杰靠在邱非的旁边小声地呼吸着,有点像是在发烧,高热的气息都吐在邱非的脖颈处。邱非用手背量了好几次温度,烫得惊人,他伸出手想要合拢那扇敞开的窗户,胳膊却被高英杰抓住了,他低下头,高英杰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邱非。我好像刚刚性别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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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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