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唤醒沉睡愚者24h/12h】海水晒出来的盐晶像雪

这位先生,能占用一下您的时间吗,我想给您念一封信。


《海水晒出来的盐晶像雪》


梅丽莎主视角

 

一封信笺,枯玫瑰一样松脆。

 

我在上课的时候学到了很多之前闻所未闻的知识。感谢黑夜教会、感恩女神。克莱恩,今天上课的时候学到了蒸汽机的原理、还学到了物质在一定程度上是守恒的。水被蒸发会变成水蒸气,聚集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又会变成城市上空的积雨云,它们会重新变成流体,浇湿城市。在天气足够寒冷的情况下,它们也会凝固成雪和冰雹,重重地坠下。

 

在你离去后(划去又反复修改),我和班森两个人的生活也像是跨过了子午线,我们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可是我经常有时候看到班森朝着一个地方发呆,抓挠着他本就不多的头发。如果问起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说是在烦恼今天的伙食、明天的工作。我不像是以前那样直白,总是会拆穿你们,也许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有时候心里清醒但是保持沉默会变得可爱很多,可是我想你也知道,等剥离掉这样的外壳之后,我就不再是我。

 

学校的课程里有关于天体运行的课程。我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远远地把它甩在身后,可是我依然会在上课的时候胡思乱想。我们走到天文台,用昂贵的望远镜瞭望天上古老的星辰,红月高悬在我们的头顶,投影在我们的身边轮转。天文台的管理员跟我们说,那些正游动在我们身边的星辰并不完全是真实的,而是来数百年、数千年,那些历代星辰的投影。也许它们在某一次星辰碰撞已经消亡了,变成了宇宙的尘埃,可是它们曾经存在的影子依然能够被这台机器捕捉到,投射到我们生活的地方来,投射到我们这个天文台。那些围绕着我们的,原本就是历代星辰的回声。在那些远古的星辰的凝视下,我在那些相似的星星里追逐着你。死后的人会变成星星,是很古老的鲁恩童话,没有人曾经证实过它是否存在,但也没有专家学者为我们辩驳过,所以请允许我短暂地相信,那些围绕着我的星辰,有一个是你的化身,你的片影。

 

我经常觉得,你的离开并不是一个瞬间,不是一张讣告带给我们的。而是一个持续性的动词,一场继续蔓延下去的飓风,沿着海岸线继续卷起海鸥、海潮和洁白的浪花,等到下一个下雨的季节,那些被云带走的鱼虾和冰砾,又重新砸向海岸。我和班森在剥离掉伤痛之后,以为从原本的地方搬走,远离了原本的街道,走到了全新的风景里,我们眼前的街道与曾经居住的街道截然不同。可是我们依然会在一个瞬间忽然保持沉默——那一天我们一同把叉子伸向油炸塔索克鱼,我们静默地对望着,什么都不说,情绪却能够从眼睛里倾溢出来。

 

赞美女神。我听到班森这样对我说。

 

赞美女神。我回答他,柠檬汁的甘甜和酸涩反馈到我的味蕾。我学到了更多的知识,从干瘪变得充盈,但还是习惯于把一块小牛排最鲜嫩的部位放到最后吞咽下去。克莱恩,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会对我说,这样不好。可是你从来没有试图纠正过我。我想到,你似乎从来没有强烈地、直白地指导过我的选择,你总是温和的、潺潺的,那样撬开我,一点一点地影响着我,把我带到全然陌生的世界里,让我自己探索着前行着。

 

人类并不是只有攀援着向上的一条路,我们并不是只能向上,而不能下滑。我们不一定要变得更好、不一定永远要超越之前的自己,甚至是可以软弱和迟疑的。你对我说,我可以歇息一下。当时的你是这样告诉我的,可是你却做了全然不同的事情,你长久地长眠于此,长眠于廷根。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改变,克莱恩,你是我的哥哥,你要比我年长,但我依然有时候会觉得,你要活得比我更加短暂。像是我们住在原本狭窄的公寓的某一个瞬间,你有些艰涩地叫出我的名字,梅丽莎,那时候才刚刚开始出生。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高悬在天上的红月。我看到你的蹩脚,看到你的故作镇定,我想要照顾你,照顾比我更年长的哥哥,又看到你逐渐从原本的稚嫩变成沉稳可靠的样子,看到你因为发了工资轻快的笑,对我说,梅丽莎,你不觉得我们今天应该庆祝一下吗?我会不解风情地回答你,今天并不在任何一场庆典之中,也不是值得庆祝的节日。

 

那就算是为你庆祝吧。你弯起眼睛对我说,庆祝你是梅丽莎,庆祝我是克莱恩。庆祝距离你的生日到来,还有两百零三天。

 

你的时间暂停在了这里,而你的妹妹还在继续持续向前。直到我忽然有一天发现,克莱恩,我已经变得比你更年长了。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可能会拥有两倍于你的年龄、甚至更多。我会长大,直到长大这个单词开始脱离我,我无法用它来描述我的年龄增长。我的生命变成更宽的一圈年轮,我甚至会年迈、垂垂老矣。而你在我的梦里,依然还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在我拥有皱纹、眼袋、灰白的头发时,还是你的妹妹,我是克莱恩的妹妹梅丽莎。

 

在很长的时间面对着机油和冰冷的机械零件,我的手指变得有些粗糙,浸泡在冷水里,在寒冷的季节,它们会褪出白色的死皮。不过在这样的沉默里,我反而会觉得很安心,因为它们是很可靠的朋友,螺丝钉有各种各样的型号,每一个都在庞大的机器上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没有模棱两可的范畴。隐秘的世界开始向我灌输新的世界,原本被蛋的薄膜包裹着的我,开始向更外面的世界伸出触角。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它们正在推翻我,也正在重塑我。我想到了几年前的某一个月亮还未下沉,太阳尚未升起的混沌的交错时分,我像是往常从房间里醒来,你发出了很大的动静,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你。崭新的东西覆盖你,也覆盖我。

 

你还未跟我和班森做过一场足够庄重的告别,没有一句像样的遗言。正是过于寻常的一天的开始,却以截然不同的决断方式与我们斩断开。你的墓石伫立着,我站在那里,想到你就躺在几尺之下的土壤里,这不像是以前我们住在不同的房间里,隔着并不隔音的墙壁,你打哈欠的声音,桌椅嘎吱的声音我都清晰可闻,仿佛我们在共用一个听觉器官。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词汇的交换也变得谨慎起来。班森小心翼翼地不希望能够触伤到我,他带我去散心,我们又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在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与其他的女生不一样,她们所喜欢的,我并没有兴趣,我喜欢轴承和齿轮,那些能够摸索清楚规律的东西。可是你的死并不属于它们之中的任何一项,它是没有确切形状和定律的,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灾祸。我变得空前地敏锐,失去的东西,在失去这件事发生之后,依然会持续地反弹,仿佛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伤风,我得一直与它对抗,大部分时间里,我会迅速地站稳脚跟,不用任何人搀扶,可是偶尔也会跌倒。

 

上一个星期赛琳娜来看我,我们一起去看了巡游的马戏。非常精彩,让人觉得眼花缭乱。我看到小丑会产生有些亲切的感觉,因为他们都用厚厚的油彩包裹住自己的脸,我有时会想,你会不会还活着,会在他们之中的队列里,遥遥地看着我。这是我不会说出来的秘密,因为它显得幼稚且不健康,时间应当稀释情绪,我应该痊愈,应该重新望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可是我还想再等一等,再缓一缓,不去上升,而是下坠。暂时不需要勇敢、坚强,而是软弱。在长大之前,让我回到很早以前的童年,回到一个还不会去质疑童话故事逻辑性和真实性的年龄,只听你照本宣科般地念着,她在虚幻烛火里看到了她的奶奶,她们一同享用了感恩节的火鸡。

 

我听过一句话,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干涸成了陆地后,几亿年之后,海会重新回到这里。如果把我们的一生拉得足够长,长成一条狭长的河流,我们的生和死都成为摊开的胶片剪影,你的出生、我的出生;你的死、还有我未来的死,我们也重新回到了平等的地方。我不会比你年长,我们都是细小的微粒。我们会在几亿年后又重新聚拢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足够长的未来也会重新发生。我们会再次成为亲人。你依然是我的哥哥,有时候像是书呆子一样,需要我照顾的哥哥,我会无奈地看着你,你也会先斩后奏地带着我去餐厅,点上一桌佳肴,一边听着我的念叨,一边对我无辜地笑。等我们重新聚合在一起,我们要在一张餐桌上,我们三个人一起赞美女神,一个吃得胃部饱胀的夜晚,在并不足够漫长的走道里消食,我会听你们谈论关于未来的事情。我要从阁楼里走下去,今天点起微弱的火苗,庆祝你是克莱恩,庆祝我是梅丽莎。

 

(一封信笺被烧了大半,被烧灼得蜷曲的焦边像是干枯脱水的玫瑰。)


——


很高兴能够跟各位神仙一起参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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