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
杨莉莉
杨有一天早上起床，决定要去杀自己爹。他钩子都擦好了，因为太兴奋了，还把手勾破了。也没多大点事，反正他也不怎么能觉得疼，这种小病小痛，洒洒水啦。
在去弑父的路上，他看到有很多人在排队。他多看了一眼，好靓一妹，正在给穷人施粥。杨不怎么喜欢吃粥，因为不顶饿。不过靓女秀色可餐，让他暂时忘记了他要去弑父，跑到人家做慈善的地方插队，被他插队的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敢怒不敢言。
靓女叹了口气，对杨说：您好，请按照顺序来领取救济。
杨假模假式地说：啊，善心的小姐，你们这边不是写，特殊情况可以优先领取吗？难道我被排除在你们神明大人的布施范围之外吗？
话是这样，但是……她委婉地说，您看起来很健康。
杨想了想，伸出了自己早上被割伤的手心，向上摊开：我受伤了，痛得要死过去了，在死之前只想吃一顿饱饭。
她的目光在杨明显没有一点疼痛的表情，还有他身后那个被插队的老太太的拐杖之间徘徊。
看出了她的犹豫，杨无所谓地说：如果觉得这个程度不够，我也可以现场更大的创口，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是假话。他虽然痛觉迟钝，但也没有这种自虐的爱好。最多是想看到对面女人隐忍着怒意，却又无奈妥协的表情。
如他所愿，她给杨盛了一碗粥，递给他，为了防止触到他受伤的手，她特地递到他左手上。
但是杨端了一会，也没有喝，就是站在旁边捣乱。
好脾气的教会女孩也忍无可忍：您不是已经很饥饿了吗？
烫。杨懒散地回答，很得寸进尺地说，你们下次的粥不能凉一会再盛出来吗？
杨一直等到太阳西沉了，教会的救济都结束收摊了还没走。
我听他们叫你莉莉？他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对他的不欢迎，继续自顾自地说，这个名字好普通，我在很多风尘女那边听到过相同的名字。
莉莉：……
之前布粥的时候莉莉听到排队的人谈起杨，说他经常打架，被他爹暴揍，把他爹头发都气白了。
这是莉莉熟悉的领域，叛逆期失足少年。她在意大利的时候处理过很多这样的小孩子。虽然看起来杨可能已经偏离了小孩子这个描述，但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莉莉。
莉莉记得苏菲娅以前的策略，先要跟小朋友敞开心扉，聊聊身边的事情，于是她问：你之前说耽误了你的事情，你今天本来要做什么？
杨很随意地说：有个老头子很烦，过去把他杀了。
……这位老人家跟你有什么仇怨吗？
哦，在名义上他应该是我养父。杨回答。
莉莉努力措辞，最后说：……我们应该尊老爱幼。
杨很耐烦地笑了起来：好啊，既然你这样说，等他死了之后给他多烧点纸钱吧。哦，他很喜欢住豪宅，那顺便也烧点纸房子，这样算是尊老爱幼了吗？圣女大人？
……请不要这样叫我。莉莉说，我只是帮忙来布粥而已，实际上的物资都是教会出的。
其他人不都是这样叫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叫？杨说。
我也努力纠正过了……
杨看了看莉莉的脸，忽然说：其实比起感激，更多是因为你的容貌吧，要解决麻烦也不是没有办法。
莉莉稍微有些警惕，她不太觉得杨能够说出靠谱的建议来。但出于礼貌，她还是认真倾听。
杨：圣女都是不会恋爱的吧，那你当我的女人就好了，当然会被拉下神坛，不再会被这样称呼了。
莉莉开始后悔继续听杨的回答。
但最后两个人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莉莉问杨为什么跟父亲关系不好，杨语气平平，不是什么都要有理由的，你跟你父亲关系很好吗？
莉莉说她没有见过自己父亲。
她的情绪不是积极的，但杨一点也不觉得抱歉。
死掉了吗？
……不知道，我有记忆起就在教会了。莉莉说。
哦，在神之家长大的女人啊，怪不得身上有种特别的韵味呢。
莉莉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健康。
像是这样的状况在九龙城寨很常见呢，因为养不起小孩子，或者根本就不想要这样的累赘，把他们当成货物一样卖出去。杨煽动性地说，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可怜或者是悲惨。莉莉平静地说，比起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我已经过得足够幸运了。
没有反应。杨觉得有点无趣，兴意阑珊地说：漂亮话谁都会说。憎恨可不是一个持续的词语，只要产生了一瞬间的恨，它就在这里了。比如我也不是天天想着要杀袁，只是偶尔想起来，去做罢了。
莉莉听着杨说话，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想要投怀送抱吗？杨翘起嘴角，只触碰手还是太见外了吧。
莉莉说：你不是之前说疼得要死掉了吗？
人哪里会记得自己会吃多少米粒，就像杨不记得他一天说多少句谎话。
在莉莉给他包扎的时候，他还觉得她这样做无用功很没意思。不过，也不至于到让他厌烦的地步。所以他乖乖伸出手让她包扎。
莉莉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杨盯着自己手看了几秒钟，然后跟莉莉说：我之前骗你的，我感觉不到疼。
嗯。莉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被骗了，没有感觉吗？你们教会应该不喜欢别人说谎吧。
教义不是让大家向善向好的，不是用来限制和规划大家的。莉莉说。
那下一次我还来找你，你会来帮我包扎吗？
如果你主动问我，我会的。莉莉笑了起来。
一定是没有被狠狠骗过的女人，所以才会露出这样天真的表情。就像是没有被火燎烫过的人，看到火只会联想到温暖和光明这样的词汇。
杨凝视着她，忽然说：伤口裂开了。
莉莉慌乱地抓住他的手，在她伸出手碰到杨的伤口的时候，杨毫无征兆地咬住了她的手背，咬得很用力，牙印都深深地嵌了进去，渗着血丝。
他感觉不到痛，但是听到了女人的痛呼声，被包扎的地方有痒痒的，暖和的感觉传过来。
在教会的人拎着扫帚和锅铲来揍杨之前，他先溜之大吉了。
等到他回去的时候，才想到今天什么都没有做。他也暂时没有兴致去找袁打架了，准备先去觅食填饱肚子。
吃到一半，又想起来女人皱着眉头，疼痛着的脸，心里想，疼痛是那种感觉吗？真遗憾，他都感觉不到这种东西存在。
憎恨不是一个持续性动词，只要产生了一瞬间的恨，它就存在了。
杨凝视着憎恨，憎恨的背面也凝视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