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月没梨 —

刘小别他哥不是个普通的卖鱼贩子

刘小别有那么个哥哥,叫刘大别。

刘大别他爹是大别山那旮旯里出生的,北漂过来,念旧,就给儿子取名叫大别。

 

刘大别同志比刘小别大了十二三岁,小别出生也是个意外,谁能想得到刘爸爸都快四十的人了老树开新芽呢,刘爸爸没啥文化,小别都生了好几天了临上户口的时候都没想出自个儿叫什么。

当时刘大别在读初一,放学回来扒着摇篮瞅着襁褓里那个白白嫩嫩的小白猴子,问刘爸爸,“爸,我们今天学了大别山,你说有没有小别山啊?”

刘爸爸一拍大腿,“嘿!那就刘小别了!”

 

刘小别慢慢长大了,那眉清目秀的随他妈,刘大别每次在镜子里看着自己随爸的国字脸就愁,哎呀这哪里找得找姑娘啊。

 

所谓长兄如父,刘爸爸和刘妈妈生意忙,都是刘大别带着还只是个小萝卜头的小别在巷子里到处穿梭,用捆旧报纸的铁丝做的铁环衔着满胡同跑,一角钱一个的红红绿绿的竹蜻蜓飞在错综的网电线上。

 

小时候记忆里的筒子楼里的时光总是慢且温柔的,是暖色调的慢镜头。

但是长大了就发现它三天两头停水停电,堆放着垃圾的楼道永远弥漫着霉臭的味道,胡同里也总是喧闹的,妇姑勃奚,野狗乱吠。

 

刘大别同志文化水平也随他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爹,上学的时候看着那外文字母数学符号就脑仁疼,坐完了九年义务教育的牢就帮着年纪越来越大的刘爸爸去菜市场卖鱼。

每天迎来送往的汗津津的,有时候嗅了嗅自己身上一股子混杂着鱼腥味和汗臭味的胳膊,自个都有点嫌弃自个。

 

“所以啊,小别,咱要好好学习,以后可不能学你哥我。”大别往自己身上蹭了蹭鱼鳞,犹豫了一下,没去拉过小别伸出来的手。

“哥,你明天就别来接我了,我都上初中了,能自个儿回去了。”

“等开春了天儿暖和了再说,现在白日啊一天短一天,天暗了不安全。”

 

整栋楼的人都知道,平时憨憨老实见人就乐呵呵的刘大别同志一遇到他弟的事情就跟人急眼。

其他院里的小破孩欺负刘小别个头小,他挥着拖把棍子追了他们几条街,一巴掌打得他们哇哇叫妈妈。

 

但是这蒲扇似的巴掌在刘小别面前悬起来,怎么也没落下去。

“哪成啊,这哪成啊。”刘大别一边叹气一边魔怔似了地念叨,“你哥我吃了没文化的亏,你这样不行的啊。”

“小别,咱回学校去读书成不?你费多大劲才考上那省重点的那什么分配生吗,读书好啊读书才好呢。”

 

刘大别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复念叨着这几句,他不知道读书好不好,他没读过书,他都是听别人说的,对,知识改变命运,他就是觉着,小别不能学他一样,一辈子跟腥臭的鱼打交道,被人吆五喝六还得陪笑脸。

每次去小别学校看着那些穿着干净神色飞扬的少年他就感觉,他这辈子注定在泥泞里去了,他就是想他弟弟能活出个人样来。

所以刘小别说他要辍学报名那什么训练营的时候,刘大别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口。

 

后来那什么训练营的负责人来了,是两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一个表情淡淡的看起来很沉稳,一个见人三分笑意。

他们把合同给刘大别看,具体待遇也解释给他听。

 

“小别很有潜质,我们微草会好好培养他的。”青年对刘大别说。

刘大别没说话,他瞅着青年表情挺严肃的不像是骗子,看着也面善,那双大小眼越看越眼熟……

 

“诶!你是不是内代言珍视明的那个!”刘大别同志一拍大腿。

“…………”青年沉默了两秒钟,他身边的那个憋笑憋得抖成帕金森了。

“是的,我是微草队长王杰希。”青年说。

 

“哥!!”刘小别过来拉住刘大别,“你瞎说什么呢!”

刘大别没有文化,没什么说话水平,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完就特别懊悔。

这小别是吃了称砣铁了心要去那训练营了,这队长以后就是他上司,他这混不吝地把人给得罪了,以后给小别穿小鞋怎么办。

 

刘大别同志见他们两人说完了要走,一个健步就冲上去胡乱塞了包烟给那个队长,“对不住了我们家没点啥,我家小别麻烦您照顾了。”

“抱歉。”队长把那包烟放回了刘大别的手里,很认真地说,“照顾好小别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请恕我不能接受。”

 

“哥!你你你怎么这样啊!以后我去了微草多尴尬啊!”刘小别有些埋怨。

刘大别也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平常就是听来买鱼的客人谈起现在社会都是这样的,他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他就是个窝在菜市场的卖鱼贩子,他其实就是想让尽自己力量让小别过得好一点。

 

是做错了吗?

他问自己。

好像是的吧。

 

刘大别把小别送上了去微草训练营的车,他搓了搓自己沾染了鱼腥味粗糙的手,迎着夕阳走。

 

过年放假的时候小别往家里带回来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个姑娘,挺白净也挺好看的,说是叫柳非,这名儿也好听。

大别同志把小别拉到旁边嘀咕,“小别,这是你傍家吗?”

“她就是我队友!哥你别瞎说!”小别脸皮薄,不知是恼怒还是害羞,脸都烧红了。

 

刘大别同志乐呵呵地看着他,“不是好,你还小,可以晚点,但是要是喜欢就好好把握,别学你哥我,都快三十了也没个傍家瞧得上。”

“哥你别说了我去找柏清他们了!”刘小别逃也似地走开了。

 

刘大别就待在厨房里听他们在客厅里讨论什么叶秋啊荣耀啊剑客什么的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但是他还是乐意听,一边剁芹菜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他把几个家常小菜送上桌给几个乳虎似的少年郎,他也不去打扰他们,就坐在厨房边端着碗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们。

小别谈笑起来眉飞色舞,其他的少男少女也是闪闪发光的。

 

真好啊。

刘大别同志感觉,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刘大别同志听着隔壁卖红薯的老大爷说起他孙子也喜欢玩荣耀,梦想是当个荣耀职业选手,老大爷问刘大别荣耀职业选手是个啥玩意儿能养活自个不?

刘大别不懂这些,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听小别说他今年刚刚出道,刚刚正式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其实他也就知道是跟电脑游戏有关,这城郊区小旮旯不比城市里开化,大家的观念还停留在好好读书考大学拿个铁饭碗那个年代。

高中辍学去打游戏,在老一辈人都不算什么值得骄傲的正经事情。

 

他每周六都会提前关上卷帘门,调到游戏频道,看荣耀直播。

电视上解说说得唾沫横飞他也没听得懂的,屏幕上技能光效闪得他想滴点那队长代言的珍视明滴眼液,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微草的每一场比赛。

只要有刘小别上场的部分他连眨眼都不舍得。

 

筒子楼的邻居都说,那刘大别还紧跟潮流,是个微草粉呢。

刘大别乐呵呵地挠挠后脑勺不说话。

 

第七赛季那个夏天,刘大别不会忘记那天,他看着电视上宣布第七赛季冠军队是微草,他看见镜头扫过刘小别有些青涩稚嫩的脸,他激动到失语。

 

“我弟弟是冠军!我跟你说冠军呢!”那几天刘大别同志逢人就笑逢人就说。

“哟?是花样跳水还是花样滑冰的冠军啊?”买鱼的顾客有人笑着调侃。

刘大别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冠军!我给你看我手机的照片,对,就是那个长得最好看的。”

 

刘小别夏休回来,发现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他得了冠军。

“哥!你别在外面瞎说了成吗?冠军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整个队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偷着乐。”刘大别同志笑弯了眼。

 

“那个……你要回队里的话把这腌鱼给带回去给你们朋友,上次他们来说都喜欢吃的。”

“还有还有,今年冬天北京很冷的,把厚毛衣都塞包里。”

“这你们队长代言的珍视明滴眼液挺好用的,你们打游戏的伤眼睛,多带几瓶用得上。”

 

刘大别同志像个老头子一样絮絮叨叨的。

“好了好了!我就在北京又不去很远的地方。”刘小别把大包拎在手上跟刘大别挥手,“那哥,拜拜了!”

刘大别看着刘小别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依然日复一日,他在鱼腥里混沌度日,遇到难缠的顾客他依然会给人点头哈腰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卖鱼贩子。

但是那个卖红薯的老大爷再跟他说起他孙子不切实际的梦想的时候,刘大别同志能挺起腰板骄傲地说,“我弟弟是个特别了不起的职业选手!”

 

刘大别同志也是个了不起的卖鱼贩子。

刘小别说。

评论(52)
热度(2065)
  1.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